天啊,下霜了!
这声叫喊打破了李过所有的期望,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冲出门去。
老人们常说“霜降不割禾,一天少一箩”,这霜冻几乎是陕北对庄稼最有害的天气之一,一旦遇上霜降,这庄稼至少得少收一半,这还是积极抢收的情况下。
但是在李过家,父亲无法下地,母亲又早死,别人家肯定也在拼命抢收,他又能去找谁呢?
“天老爷啊,天老爷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啊!”李过哀叹着见到了念儿,她脸色被一夜霜降的冷气冻得通红,她眼角噙着泪,显然也想到了霜降的直接结果。
“别怕,别怕,念儿,我李过大男人说到做到,说娶你就娶你!”李过来不及和念儿多说,这个时候抓紧一分就是多收一粒粮食,是在耽误不得,他抓起工具,飞快地奔向他的农田。他走的是这样的快,以至于念儿的声音落在后面,依稀已经听不见了。
李过把铁质的镰刀用力在磨刀石上磨了几下,然后从身边的水壶里吝啬地洒了几滴水,又接着磨了起来。这柄镰刀已经跟了他好几个年头了,虽然铁料不好,经常需要打磨,用起来也不是特别顺手,但是李过买不起更好的镰刀,只能将就着使用。
李过把镰刀拿到空中,对着太阳看了看,铁质的锋刃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寒光,透着一股沁人心魄的锋利。李过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把锋利的镰刀意味着更快的收割速度和更多的收成,这两者在这个关键时候简直就是生命。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整整一个上午,和清晨的霜降的寒冷不同,眼下日头正热,残酷的太阳疯狂地炙烤着大地,似乎要从地面上攫取最后一丝水分。在这种天气下工作人很容易就会中暑,所以李过利用这个时间休整,顺便把镰刀打磨一下。
“李大哥,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念儿的声音。李过回头,念儿正俏生生地站在身后,她为了干活方便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子,脚上套着当地妇女经常穿的厚布千层底,脸上没有任何装饰和粉黛,但是这并没有削减她的半分美丽,因为她拥有女人最宝贵的财富——青春。是的,正青春的念儿无疑正处于她最美好的年华,她的嘴唇是粉红的,一对红唇包夹着细碎白皙如小米地白牙,一双眼睛俏丽得好像弯月,笑起来就是圆月了。
她是一个美丽的婆姨,更重要的是,她是我李过的婆姨。
李过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他肆意地妄想着婚后的生活,甚至忘了和眼前的真人打招呼。
“傻子,想什么呐!”
“哦哦,没啥,没啥,你怎么来了?”
“俺看你早晨走得急,肯定没带饭,给你送饭来了。”念儿左手里提着一个瓦罐,里面是熬得喷香的小米粥,右手是一个包裹,里面蒸散发着麦面的香气。
这是一顿标准的农村农忙工作餐,但是李过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因为他的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一个不会做饭的男人。
也是,你能要求一个牙齿掉光的男人擅长烹饪吗?
也正是因为想要享受这种待遇,李过迫不及待地想要娶媳妇。
娶媳妇,这已经不仅仅是他的愿望,这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他的梦想,他的信仰。
他每割一镰刀,每耕一亩地,每收一斗米,他都会换算成媳妇。
比如,割一镰刀单位太小,换算不了媳妇,五斗米就能换十分之一个媳妇。
“唉,傻子。”念儿嘟了嘟嘴,嚷道:“快吃吧,快吃吧,吃完干活,多收了粮食好娶我过门!”
李过这回没有嘲笑念儿,他开心地接过午饭,吃了起来。
虽然下霜了,但是他享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待遇,老人说那个什么塞翁丢了马,未必是坏事,他一直不能理解,现在一看,他李过虽然遇上了霜冻,但是有念儿送饭,这不也是好事吗?
李过很得意,他觉得自己已经懂了古人的想法,和那些读书人也差不太多。
吃完饭,李过很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大声夸赞道:“好,好,好,念儿做的饭就是好!”其实他吃得太快,又太沉浸在幸福中,根本分不清饭食的好坏,但是只要是念儿送的,哪怕是屎他都会开心地吃下,何况是馍馍和粥?
念儿收拾了餐具,没有离开。
“你怎的不走?”
“俺帮你抢收。”
“你不帮你爹了?”
“他是他,俺是俺,俺给他收再多粮食,他也不会少要你一斗米。”
李过心清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未来的老丈人是个什么人,他有些为自己昨晚的乐观感到羞耻,但是想到念儿已经把自己当作了李家人,这个少年人浑身上下又立刻充满了战斗的激情。
下午的效率比上午还要高,虽然他上午已经工作了很久,镰刀也磨了一次又一次,但是他在下午简直就像一头披着人皮的牛牯,完全没有疲惫的时候,哪怕是念儿招呼他去休息,他也一脸骄傲地喊道:“不累,不累,一点不累,你看我,连汗都没出!”
念儿含笑望着他,没有说话,脸上泛出两个大大的酒窝。李过发誓这绝对是史上最好看的脸,哪怕是皇帝老儿的皇后也绝对没有念儿好看。这个念头似乎有些大逆不道,要是给县令知道多半是要挨板子的,但是李过既然没有当众说出来,也就不需要害怕有人找他麻烦。
他们一起努力工作,一起为了未来工作,汗水洒下也来不及擦,他们知道,眼下的努力都是在未来储蓄,现在多努力一份,他们结合的可能就增大一分。
天色渐渐的黑了,就算是李过年轻小伙子也看不清田里的庄稼了,这时候就不能逞强收割了,要不然收割的还没有浪费的多,这是庄稼人绝对不能容忍的浪费行为。
李过和念儿将粮食抗回家中,哪怕是大大的粮食包沉重无比,李过却没有丝毫疲惫,这可是他娶老婆的老婆本,自己搬自己的老婆本,又有什么必要喊累呢?
他们并排躺在村西口的大草垛上,月亮已经升到了天上,今天的月亮很远,好像一只大油饼。
“油饼?人家都说嫦娥仙子住在那里哩,难不成人家嫦娥仙子还天天啃油饼不成?”
“啃油饼哪里不好?除了仙子家,谁还能舍得天天啃油饼?”说着,李过感到一阵馋意,上次吃油饼还是几年以前吧,他的小叔叔李自成带回家一张已经冷了的油饼,虽然那油饼重新热过之后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香味,但是那种油脂的味道还是让李过念念不忘。
“嗯,不对,反正就是不对嘛,嫦娥仙子怎么可能啃油饼呢?”念儿虽然说不出嫦娥仙子为什么不该天天啃油饼,但是还是固执地认为月亮绝对不是一块油饼。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
“那,也不一定吧,说不定她有时候吃呢。”停了一会,念儿又说:“你说,从米脂再往东是什么地界?”
“那边啊,是山西。”
“再往东呢?”
“再往东就是京师了。”
“京师大吗?”
“京师很大,有好多好多人,有各种货物,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比咱们这繁华多了。”
“那我能去吗?”
“能,肯定能。”
“怎么去呢?”
“我带你去。”
“你怎么带我去啊?”
“我背着你去,咱们带足了干粮,一块去。”
“那么远呢!”
“我有劲,使不完的劲。”
“好,那就说好了。”
“嗯,说好了。”
“那你说,江南在哪啊?”
“笨蛋,江南当然在江南啊,长江南边。”
“长江又在哪呢?”
“这……”李过说不出来了,他少年时候曾经和小叔李自成一起学过弓马,从师傅和师傅的朋友那里听来了一些地理知识,但是也仅限于此,他也不知道长江在哪。
“反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很有钱,有着吃不完的粮食,他们都穿着绫罗绸缎,顿顿都能吃肉。”
“那么好的地方,咱们怎么不去呢?”
“朝廷要征税,不让咱们走啊,而且咱们米脂也是好地方,才能长出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你讨厌!”
“嗯。”
“嗯,也不算太讨厌,一般讨厌吧。”
“也行。”
“哼!”
“念儿,你真好。”
“算你识相。”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他们一起看着天上的月亮,静静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静谧。
“李过,你答应我,除非是死了,你都要和我在一起。”
“我答应你。”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握在一起,他们握得是那样得紧,好像这样就可以永远分离。
月亮越升越高,哪怕是乌云都没有遮盖住它的光辉,月亮投射下皎洁如水的光线,将两人在草垛上的影子拉到一起,两个人的影子从此完全融合,成了一块黑色的光影,再也难以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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