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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是个经济繁华、人物鼎盛大府,这一点周珺从来不怀疑,从来来往往的各种“服妖”就能看出来。他一路上跟着师尊行来,可算是大开了眼界。
他见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大大的脸盘,一个红色的酒糟鼻,长长的胡子,满口酒气,满嘴醉话,指天骂地,摇摇晃晃,头上带着七梁冠,这头冠是如此的高,以至于对面过来的人都忽视了脑袋,只能看见他装饰华丽、式样诡异的高帽子,这个人还穿着一身绣花衣服,上面用金线和银线密密麻麻地装饰着,一看就不是凡品,而这个人的肚子也是出奇的大,这不仅严重影响了他的行动,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从蒸锅里面跑出来的肉丸子,更让人有一种错觉这个人的肚子才是他的主体,至于四肢、脑袋什么的不过是额外长出来的添头。有人说这个人长得像一个勇悍的将军,周珺却不以为然,若是这种人是将军,不说什么马能驮得动他,他又怎么能和别人打仗呢?
另一个人更加奇怪,穿的衣服都是纸做的,看上去一阵透雨就能全部打湿,而他的头冠高度更高,比一般的房屋都要高出两三尺去,远远看上去好像一根竹竿慢慢走来。
“这苏州人也真是,不好好地穿衣服,净闹些妖!”周珺带着几分不满地对走在一起的苏河说道。他们背后跟着的是一百多名精壮后生,这些后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特点是脑子不好使又特别敬畏读书人,苏河许了他们每个人三两银子,让他们完全听指挥。
“小兄弟,这你就不了解了,虽然这服妖让人看了心悸,多少有败坏风化之嫌,但是也唯有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江南苏州才能有这副盛景,若是换了北中国,想来是没有这种景象的。简而言之,这就是经济阜盛的景象啊!”苏河穿着一身茄花色斗牛缎衣,头戴阳明巾,坐在马车上,笑眯眯地对周珺说道。自从周珺拜柳旭为师之后,苏河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就好了不少,显示出周珺地位的水涨船高。
周珺听了这话有些沉默,他少年时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北方度过,自然知道北方是怎样一副景象,哪怕是以首善之区、天子脚下而著名的京师也是乞丐遍布,听说最多时能有几万人,北方其他地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丰年尚且要饿死人,更不消说灾年了。而最近几年天候一直不好,人们连吃饭都成问题,又哪有那闲情逸致去作什么“服妖”呢?从这一个角度讲,苏河说的是对的。但是周珺在北方出生,对北方感情很深,自然不愿意说家乡不好,所以只是转移了话题:“这苏州既然如此繁盛,想来这苏州知府也是个肥差吧!”
“可不是么!”苏河没有在意周珺转移话题,他掰着手指头,兴致勃勃地计算道:“这苏州府乃是天下财物集萃之地,知府自然是重中之重,十有**都是二甲、三甲的进士出身,小小举人是万万做不得的!虽然这苏州府事繁赋重而且豪右众多,但是能在此地历练,对于日后仕途发展帮助极大。我粗粗一算,差不多有三成知府以苏州为最后一任,而有超过一半的知府从苏州府升迁到三品以上的官职,可以想见这苏州府的地位了!”苏河眼下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和别人私下议论的从前醉生梦死、游戏花丛的样子截然不容。周珺猜测这是因为跟着师尊做事眼看就有大好前程,是以他才抖擞精神,试图给自己某个谋个富贵。
不过这苏河虽然追逐声色犬马,对于官府之事所知还是甚多的,周珺为了办好师尊的差事,恭敬地请教道:“那这苏州知府既然如此重要,想来官员都是要勇于任事、积极有为的了?”
“哈哈,小老弟,这就说错啦!想要在苏州府干好这知府,想要日后升迁,这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干事,而是不干事!”
“这……怎么会是不干事呢?若是不干事,朝廷按时考核如何能够通过?”周珺闻言有些奇怪,他此前都是在江湖中打混,虽然对于江湖门道清清楚楚,却根本不明白这为官之道是如何运作的。
“唉,横竖离苏州府衙还有段距离,咱俩有那么投缘,老哥哥就给你讲一讲吧。”苏河和周珺的辈分其实是有些混乱的,他自己和柳旭称兄道弟,却又在周珺面前自称“老哥哥”,不过既然柳旭不在乎,大家也就糊涂过去了。
苏河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是轻易刹不住的,只听他侃侃说道:“我之前也是跟你说过的,这苏州府有四多:人多,钱多,事多,麻烦多!这人多财多自然事多,事多自然麻烦多!而且这苏州又是豪门遍布之处,若是官员勇于任事,多半是要触犯豪门利益的,若是招惹了这些在当地树大根深的豪门,他们在朝中都有后盾,当地知府哪怕是从四品的高官,也是抵挡不住的!”想了想,他又举了个例子:“就拿松江府来说吧,松江比之苏州还是要差一些的,这些年经济发达,城外早就住满了商户,原本知府说是要扩建府城,把新增的城区给扩进去,但是这么一来还不得是大户出钱出力?而扩建府城又和修建水利、修桥补路不一样,大户人家是没什么好处的,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干?所以大家联手抵制,把这事都闹到朝廷里面去了,结果最后不了了之,就当没有这回事!你想想,一个小小的松江府就有这样的能量,何况这苏州府呢?”
“再一个,这苏州府不仅豪门多,这地方行会力量也是极为强大的,这苏州府不但纺织工人有行会,甚至大户人家家里的杂役、奴仆,给官府打工的马夫、走卒都组建了各自的行会,他们的头头叫做‘会首’。若是这主人给的薪水少了,官府派的活太重了,会首就领着大伙合伙抵制,一起闹‘奴变’,逼着大户和官府低头。你想想,这区区贩夫走卒都这么厉害,知府能不小心着做人?”
“这区区小民,竟然如此厉害?”周珺有些不敢相信,他生在北方,有道是“破家知府,灭门县令”,一个小小县令就能灭人满门,豪门实力虽强却也是要小心着伺候官员的。谁想到这江南地区升斗小民都敢联合起来对付官府,这让他大开眼界。
“不信?那老哥哥给你说个‘葛将军’的故事!”苏河抿了抿嘴唇,继续大摆龙门阵:“当年万历爷派出太监到各处收税,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惹得天怒人怨,小民无以为生。就有一天,几个太监抢了一个老汉的生丝不说,还把人吊在玄妙观痛打,惹得百姓围观。这时候,就有一个姓葛的会头站出来大喊一声‘打税贼’,霎时间,天雷勾地火,万人齐喊打,生生打死好几个税官,这还不止,从六月初六开始,到六月初九,整整三天时间,一共烧了三座苏州府衙,打死十几个税官,烧了税使孙隆的走狗的家宅十几处!你说说,这苏州小民厉害不厉害?”
周珺毕竟是个少年,加上从小在江湖之家长大,从来就是喜欢英雄好汉的,他听的入迷,不由得用力一派胯下白马,大声叫好,惹得白马一阵嘶鸣。
“那这后来呢?这位葛将军被官府走狗杀了吗?”
“杀了?这怎么可能,葛将军乃是人民的英雄,谁敢动他?因为打死了朝廷命官,这葛将军主动向官府自首,官府不敢动他,又不得不把他抓起来维护朝廷尊严,只好把他关进牢里,整天好吃好招待,苏州百姓也整天给他送饭,估计这些年胖了不少!”
“哎呀,这样的英雄好汉,恨不能和他相识啊!”
“你道这仅仅是因为他英雄好汉吗?你想,这苏州府****三天,朝廷死了官员,整个苏州府都没见有衙役出动,等到孙隆跑到杭州,事情基本平息之后才有官府出来张贴安民告示,要求衙役捉拿祸首;而这葛将军是召开了大会,和大家讨论之后才决定自首的,这事官府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却装聋作哑,这岂不是奇怪!”
“那这是为什么呐?”
“这官府也不愿意多事啊,一是这民怨积蓄已久,须知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又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不让民众发泄出来,只怕苏州知府也得给人打死;第二这工会力量强大,没人敢轻易招惹,只好等着葛将军主动自首,给朝廷、给官府一个台阶下;第三个,万历爷不用读书人,反而派太监收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所有文官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又怎么可能去主动做事?”
“所以,”苏河总结道:“这在苏州府做知府啊,水深得很,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原来如此”,眼看着苏州府衙就要到了,周珺好奇地问:“那师尊给了你什么任务呢?”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一看便知!”苏河点头微笑,笑得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