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远比离沐想象的要歼诈狡猾许多,就像眼下,她明知道离沐在倾尽全城人马寻她,却依旧安稳的坐在这里啃着烧饼。
身下的青石板路平整光洁,是个乞讨者的好去处,只怕没有乞丐敢宿在太子府的屋檐下,除了小花。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烧饼自然不如太子府的饭菜精细,却意外的可口,大概是参了些自由的味道,总觉醇香扑鼻。一个烧饼下肚,垫了三成饱,若是往日,她自然可以凭借毅力撑过这两天紧张的巡察一,而后稍作妆扮,便能成功的逃出这个令她窒息的城市。
那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等太子找到下一个可以代替苏小晓的人,她便彻底自由了。
只是……
手指轻轻下移,覆上肚子,指心在肚脐处打着转儿。委屈她的孩子,日后只能与自己一道,粗茶淡饭,织布耕田。v5qn。
巡逻的队伍撤走的比她想象中要快许多,大概是太子一反往日庄重沉稳的性格,使得皇上心生不安,出言干涉。
如此,倒也好,省的她心惊胆战。
做了几年暗卫,想要在重重围困中逃出,小花自然有她的门路。怀中揣着一点早都备好的碎银子,没有惊动起半点风声,直到逃至江畔,她心里的弦依旧不敢放松。者沐尽道。
太子狡诈多端,大概是第一次让人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如此有失颜面,必然怀恨在心,暗地里定然还会派人搜寻,她若是稍有不慎,便会重新落入牢笼。
人一旦自由一次,便再也不想被束缚。也许,她可以与命运赌一把,既然梦中孩子不愿离开她,也许那一次的奇迹还会重演。
然而,一路出乎意料的平安,起初小花还能察觉到可疑者的踪迹,后来,她分明提高了警惕,却依旧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大概是没有人能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走水路吧,不过,这也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说不定,事情能这样顺利的过去。她虔诚的祈祷着,心里却依旧是掩不住的彷徨。泱王爷的话还清晰地回荡在她的耳边,如果不拿掉孩子,她便会有性命之忧,可若是拿掉了孩子,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季节,正值潮涨,水流湍急,滔天巨浪翻滚而来,如巨大的手掌扑向沙滩,放眼望去,江水茫茫,丝毫不见半点船的踪迹。
眼瞅着浪花卷携海风呼啸而来,小花一皱眉,急忙退后几步躲开,水花依旧溅湿了她的衣摆,粘在身上,冰凉黏腻的感觉,莫名的给她带来一丝不安烦躁。
压下心头的怪异,小花默默地安慰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转身向江畔渔民的小屋走去,不用刻意伪装,已经是一副落魄不堪的女子模样,谁能想得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孩,曾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黑夜幽冥。
一座木头搭建的小房子,伫立在江边不远处,孤零零的忍受着狂风怒号。小花顶着越来越大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上前,干瘦的手指伸出,叩响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有人吗?有人吗?”
指节敲得微疼,手背在凛冽的风刃中刮得通红,小花看着小木屋中摇曳的烛光,咬了咬牙,扯着嗓子叫道:“有人吗?我迷路了!”
呼喊声在风中扯出一片破碎的尾音,小花几乎要放弃另寻一家的时候,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一个精瘦的老头子佝偻着背,眯起眼睛瞪着门外的人,不耐烦的嚷嚷道:
“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天色虽然昏暗,却绝对不是半夜,可小花唇齿已经有些发颤,哪里还想着争辩,体内的真气流转,却暖不透她的身体。
老头子看了一眼她瑟缩的可怜模样,眉头紧拧叹了口气,让出一条缝隙。
“进来吧,还戳在门口干吗?一会一个浪花把你卷跑都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女娃子,瞎折腾什么?”
耳边徘徊者一个陌生人不住的唠叨,小花唇角却莞尔带起一抹笑容,跻身进了屋子。她自然明白,这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
一碗姜汤捧到她的面前,老头子闻着一股酸气,皱了皱鼻子,碗用力的撞到木桌上。
“去后面把衣服换了,什么味道嘛,换完了把这喝了,难喝也得喝下去,你生了病我可不管你,直接把你扔出去。”
小花点头致谢,笑意不减,起身来到后屋。
后屋狭小,摆放上一张细长的单人木板床,就只容站立的地方,连转身都觉得艰难。这明显是一个女人家的住处,令小花心安了不少。
木床上摆着一身干净的衣服,灰蓝色,比她的身材宽一些,一看便是常年劳动的人穿的,只是还算簇新,膝盖和手腕的布料略有磨损,却无大碍。粗糙的指腹磨蹭着粗糙的布料,心却摩擦出一星火光。
想不到,那个老头子还真是细心。
这是小花第一次走进一个普通的人家,虽然家里的亲人拢共算起,只有一个嘴巴刻薄的老头子,和一只掉了大半毛的土黄色瘦狗。
是的,亲人。13605551
小花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在这个小破屋里,她终于体会到从来未曾想象过的,家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带给她一份梦不可及的奢望。
如果,如果可以一直这样……
她的眼中禁不住闪过一丝迷离。
不!小花忽然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她怎么能沉醉于此?这里还不够安全,远远不够安全,想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必须走的越远越好。
一切,只等风平浪静。
狂风暴雨后的第五日,果然如她所愿,海面平静的掀不起半点浪花,艳阳高挂,绚丽的阳光却无端有些刺眼。
换上自己的衣服,将那身借来粗布衣洗净,搭在晾衣杆上,收拾掉一切自己来过的痕迹,她不想给老头子找麻烦,这样淡然宁静的生活,不应该被太子破坏。
最后将一块银子塞在枕头下,银子数目不大,相比自己的命一文不值可她实在想不到什么答谢的办法。
自以为,这些动作悄无声息,转过头时,却惊骇的瞪大了眼睛,一个干瘦的黑衣老头伫立在门口,悄无声息。亦或许是她太过伤感,在这个小屋中,早已将堤防心消去大半。
一时,沉默,小花看着那个板着脸的老头子僵硬的转过身,终于还是忍不住结结巴巴的道:“老伯,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目中闪过一丝不舍和哀伤:“我必须要离开了,再不走,会给您带来麻烦。”
老头子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走到橱柜中取出一只包裹,扔到小花的怀里,包裹里坚硬的东西咯了一下她的肚子,不疼,却只是想要笑着流泪。
老头子咧着嘴,气呼呼的咒骂道:“拿着快滚,真是,当我老汉爱收留你,这次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她打开一层层仔细包裹着的布料,怀里,几块看起来香酥可口的芝麻烧饼,赫然映入视野。
老头子挥了挥手,似乎真的一心想要把她赶出去,大大咧咧的吼道:“快走快走,还占这我的地方干什么!”
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早已经被晒得一片黑色,即使老脸羞红,寻常人也看不出来,可小花偏偏能体会到他心里压抑的不满和孤独。
孤独啊,多么熟悉的一个词。也是,虽然不知道老头子身上有什么故事,可他独自一人,无人陪伴,必然心里不舒服,好不容易把她当女儿看待,她却如此绝情的不忍面对离别,想要一走了之。
若不是为了不被太子抓到,她定然愿意陪在这个老头子身边,可是……哼,铁硬心肠,不正是她的狠辣之处吗?也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小花伸手,轻轻的温柔的抱了老头子一下。
“谢谢,老伯,谢谢你。”声音里,哽咽声深埋的听不出来。
老头子就这样站着,任她抱住自己,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挤出一句话来:“快滚!婆婆麻麻的烦死了。”他扭过身子,垂着头,仅剩的几撮银白色干枯的头发散落着,遮住脸庞,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快步向自己屋子走去。
盯着老头子的背影将要消失在门口,小花深吸一口气,正要转头离去,身子一颤,眼睛猛地睁大。
“老伯,老伯,不要吓我!”
箭步冲上,一把扯住那个下落的身子,心忽然慌乱的难以自持,勉强定下神,手指掐上人中:“老伯,老伯,醒一醒!”
她毫不犹豫的一把抱起老人,冲出房子,向村落中奔去,步伐飞快,浑然不像是个怀着孕的虚弱女子。
“坚持住,老伯,一定要坚持住!”
什么暴露不暴露的,只要能救回老伯的命,就算是被太子发现重新抓回去,她也认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不知何时,潸然落下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