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的大了些,路上再无行人,连婴孩的哭啼都听不见,只有磅礴落下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凝成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像是从地上升腾而起一般。
江河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说实在的,他有些紧张。
胡小六依然一颗葡萄一颗葡萄地往嘴里扔,籽和皮都被他嚼碎了吞了进去,一丝紫色的汁液挂在他的嘴角,看起来有些残忍。
“西市有群讨厌的家伙总是不交租,今天总要收些利息。”胡小六又摘下一颗绛红色的葡萄,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到。
江河望着桥头站着的人,没有回答胡小六的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雨水挂成一张帘子,很是朦胧。
终于胡小六将一大串葡萄吃完,起身而立,站在门口,有些雨飘了进来。江河跟在他的后面,不知何时他的手里拿着了那把胡小六带来的剑。
剑柄用粗麻绳裹着,有些扎手,但很充实。胡小六也拿起放在自己脚边的伞,将先前吃饭时卷下的裤腿又重新卷起。
江河也撑起自己的油纸伞,他知道,不管今天跟不跟在胡小六的身后,自己都没有办法再去参加大考了。想到这,他不觉得有几分火气往上蹭,几滴从伞尖漏进来的雨水滴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京都城有两大帮派,西市为黑虎帮,东市为白龙帮,大抵是一些流氓混混,取名字总要庸俗霸气些,可这两大俗名帮派却不容小觑,这京都城里的大小铺子店面收租放租,大小赌坊粮压货运以及关外来的奇珍一品,皆是由这两个帮派掌控。
也有传闻黑虎帮是兵部尚书民间的帮派力量,而白龙帮则归是御史大夫所掌控,当然民间传言,七分真三分假,也仅供猜测消遣,无从明知。
胡小六终于走到街头,他的身影在暴雨里有些模糊不清,江河站在他的身后。
胡小六一只手撑着伞,一回手捞起了袖子,看着桥对面黑压压的人头轻声对江河说道:“还是给你介绍下,站桥头的那位,黑虎帮马三爷,掌管这西市的大小赌坊青楼,权利滔天,但是我不喜欢他。”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总喜欢些断指砍腿的粗暴行径,太没文化了。”
江河心想一群黑社会讲什么文化。
往往两边黑帮厮杀之前总有个谈判阶段,这很俗套,但也很重要。首先要明清是非,谁谁谁打了我手下的小弟,谁谁谁又过境做生意,谁谁谁睡了谁的老婆,大抵都是这些矛盾,若是能握手言谈,最后便相见如欢,双方大佬出来称兄道弟然后共饮一杯,此事话了。
若是谈不拢,那才提刀相迎,大杀一场。
但无论最终谈判如何,总要先将收下弟兄叫上,这谈判讲的是士气,若是对方千百人,我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有底气,所以无论街头混混,还是两军交战,这背后黑压压的人总是不能少的。
江河看了看四周,举着伞没有底气地问道:“胡掌柜,咱们就俩人啊?”
胡小六踩了踩雨水,将草鞋浸透,回答道:“怎么可能,弟兄们在后面呢。”
胡小六欢话音刚落,一群穿着白色短衫的小混混便从街头巷尾走了出来,和桥对面那群穿着黑色短衫形的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江河嘴角一咧,这黑衣白衣,还有企业文化在里面呢。
老规矩,马三爷一脚跨了出来,对着这边喊道:“胡小六,如今这城里的外关物品你可是一人吃进啊,这恐怕有些不合规矩。”
胡小六笑了笑,“怎得,马三爷,我吃关外的这些货,你吃你关内的漕运还不够?”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咱们做生意的,总归公平竞争,胃口太大会撑着嘛。”
胡小六抖了抖伞,有些雨水已经顺着伞柄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看着马三爷轻轻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好啊,漕运给我,关外的这碗馄饨汤给你喝汤,怎么样?”
那马三爷脸色一沉,青筋直冒。
江河知道这场谈判是不可能谈得拢的,御史大人是这整个白龙帮的幕后大佬,而大佬的女儿又差点被杀,虽是兵部尚书一手策划,但这黑虎帮又是兵部尚书手下的力量,所以不管怎么算,这笔账都要记到黑虎帮的头上来。
江河将右手中的剑换至左手,方便随时拔剑。
黑虎帮的小弟陆陆续续在河对岸聚集,两方隔着三座桥,一条府河。
胡小六又指着另一个人,转过头对江河说道:“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看见没。”
江河心想对面都是穿黑衣服的,但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大约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黑长衫,手里提着三尺青锋,撑着伞,远看倒是有些侠客风范。
“黑龙帮五当家,看他那骚包样子,明明就是个贼,还喜欢穿一身长衫装侠客。”
胡小六这话说的极大声,说完还对着河岸用力地吐了口口水。他却忘了自己也喜欢穿侠客衫。
那人望着胡小六,对胡小六的话也不恼,只是静静地说着:“胡小六,你我半斤八两,说这些也不怕骂了自己。”
胡小六又对着河岸吐了一口痰,骂道:“我呸,你这卵崽子和我比大小,明明俅文化没有,大字不识几个,还给老子装侠客。”
对面那人不为所动,因为隔着太远看不清脸上表情,像是不屑于和胡小六计较,他依然一言不发地站在河边,身后的伙计为他撑着伞。两边的人终于越来越多,河岸两头已经被人堆挤满。偶尔有一个想打开窗户缝瞧热闹的附近住户的妇女小孩,还未看上两眼就被自家男人长辈赶忙拖进了屋,窗户也砰的一声随之关紧,蜡烛被猛然吹灭。
四周一片寂静,雨声如洪,在这河桥边回荡着。
后方小弟一阵问好声,江河转过身去,另一个穿着短袖白衫的汉子从人堆里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柄夸张的大斧。
胡小六也向他点头问好:“鬼爷。”
来的人正是李老鬼,白龙帮的大当家。
李老鬼看了看江河,向江河微微鞠躬,“江先生。”
江河赶忙回礼,“鬼爷。”
李老鬼看着江河,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江河一鞠躬,然后李老鬼低着头说道:“前些日子多谢江先生照顾小姐。”
江河摆摆手,也鞠躬回礼,然后回答道:“谈不上照顾。鬼爷不必行此大礼。”
李老鬼抬起身,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面前的江河,然后一摆手便提着大斧往桥头走去,和胡小六并站在一起。
李老鬼走到河岸,看着桥对的人,大声地对着河对岸说道:“马三爷,张五爷,行走江湖本来讲的是道义。。。”他说道此处又顿了顿,看了看手里的大斧,上面隐约有些血迹,正在滴落,被雨水冲刷地有些看不明切。
“今我就再教教你这道义,第一,不滥杀无辜,第二,祸不及家人。。”
随着他一声音落,后方刚来的小弟纷纷将手中的大石块投了过去,剑拔弩张!
那黑虎帮的众人一阵后撤,以为是什么重石利器,纷纷躲闪开来,可那些石头并没有砸中对方的人群,像些个软绵无力卸了气的气球。
等他们定眼仔细一看,这些所谓的“石头”竟然是一个个用布包裹起来的人头,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女人和小孩的头颅。
“既然你先不讲江湖道义,那也怪不得我。”李老鬼轻描淡写地看着那些被雨水冲刷着尚且残留着血污的头颅。
马三爷双目欲眦,他癫狂地大喊道:“李老鬼你该死!”
他提着手中的大砍刀双脚一蹬向桥头冲杀过来,无数的喊杀声响起,一声惊雷划破天际,带着无穷地响声滚滚而来!
李老鬼提着大斧也迎了上去,身后小弟如潮水般从巷里涌出。
胡小六没动,他紧紧地盯着河对岸的李五爷,手中的伞坚定地阻挡着天上落下的雨水。
江河也没动,他静静地站在胡小六的身后,刚才李老鬼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跟着小六。”
他虽不解,但还是照做,只是握着剑鞘的手更紧了些,江河的手有些汗,但很快又被飘来的雨水冲洗走。
滂沱大雨冲刷着这个宁静而不寻常地京城夜晚,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