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好一派细柳气象,真真虎貔雄军也!”
卢象升带着王朴、虎大威、杨国柱三名将领,在刘文秀的引领下,来到京城永定门瓮城中的唐军定北营军营之内。 他放眼望去,只见营中的唐军,皆是铁甲森森,旗帜飞扬,训练的士卒士气高昂,高喊着口号与军歌,而各个队伍,皆是极其严整有序,进退如一,不由得大为欣赏。
“若是我大明官军,皆能如唐国公部下之军兵一般精锐能战,这清虏,安敢踏入我大明国中一步!”卢象升手捋虎须,大声赞叹。
听了卢象升的夸赞,刘文秀面有得色,而一旁的王朴、虎大威、杨国柱等人,皆是脸色复杂,心头更觉酸涩。
虎大威用又羡又妒的眼光,斜着眼瞥了一下一脸洋洋得意之色的刘文秀,心下却酸道:“哼,你这流贼出身的家伙,你这个当过大贼头张献忠义子的混蛋,现在投靠了李啸,竟也这般人五人六起来了,倒还强压了我们这些正经大明官军一头,真他娘的时运造化啊。”
卢象升赞叹着观看了一阵,心情十分愉悦。
在他心下,其实已然将刘文秀的这支唐军,视为比自已带来的宣府镇精锐兵马,更为强大与可靠的倚柱了。
这时,唐军军营中,响起一片梆子鼓声,原来,现在时至中午,各部军兵,纷纷归队,前往食堂用餐。
“总督大人,如不嫌简陋,就请在我军食堂中吃午饭吧。”刘文秀邀请道。
卢象升点点头,立刻道:“好,本督今天就在你军食堂用餐,你们几位,也随总督一起,就在这里吃一顿吧。”
见卢象升发话,王朴虎大威杨国柱三人,自是不敢拒绝,纷纷应诺,便随刘文秀一起入得食堂。
“文秀,你军中之食堂,可是人人伙食皆是一样么?”
各人围着一张圆桌坐定后,卢象升便问道。
刘文秀摇摇头:“非也。我军军士,基本分为锐士、上士、中士、下士、辅兵五类,其中,下士与辅兵,吃丙类灶伙食,中士食乙类灶,上士食甲类灶,而锐士与军官,则是吃军官灶。品阶越高,则伙食越好。”
“哦,想来唐国公,是想用这种方式,激励士卒刻苦训练,奋勇杀敌,从而为自已,争取更好的待遇吧。”卢象升立刻想到了唐军这般做的用意。
刘文秀笑道:“卢大人明鉴,正是如此。我家李大人希望,把这吃不同伙食灶的方式,成为唐军军兵一种看得见摸得到的荣誉。也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手段,刺激各部军兵在训练与作战中,能够表现得更加英勇杰出。”
卢象升闻言,脸上不觉动容。
他微微一点头,便向刘文秀提出,给在座的各人,皆上丙类伙食来吃。
刘文秀略略一怔,还是答应了卢象升的请求。
卢象升这样做,其实是想了解一点。那就是,看看这唐军中,是不是也与其他明军一样,只有将领与家丁吃得好,而其他的军兵吃的东西,却几乎和垃圾一样。
很快,在卢象升等人面前,分别端来了一个硕大的铁制海碗。
卢象升看到,这熟铁打制的海碗中,盛着四两麦饭,三块盐薰猪肉,还有一夹青菜,在麦饭的表面,还淋了浓酱汤汁,整个大海碗,装得满满当当,倒是份量十足。
“刘游击,这便是贵军的丙类伙食么?”王朴低声问道。
“是啊,王总兵,这便是我军的丙类伙食。军士吃完后,为解口渴,还有免费的菜汤可喝。”刘文秀说完,用手指了指那不远处一大铁桶的菜汤。
卢象升大笑道:“好哇,你们唐军的丙类伙食,倒是比我宣府军精锐军兵之伙食,都有过之呢,条件倒是相当不错。”
刘文秀亦笑道:“我家李大人说过,足食方能强军,若是军兵饥馁,口腹不饱,如何还有力气去训练与打仗啊。”
听了刘文秀这句话,王朴虎大威等人,皆觉脸上躁热,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却也未再说什么话。
卢象升笑意吟吟地拿起筷子,埋头大吃起来,然后边吃边赞道:“不错不错,这麦饭与浇菜的口味,倒是相当可以,甚合本督胃口。”
见卢象升吃得这般津津有味,王朴与虎大威两人,也不再犹豫,纷纷拿起碗筷大吃起来。
卢象升吃得很快,风卷残云般吃完后,毫不介意地顺手抹了抹油汪的嘴唇,复感慨道:“好一个足食方能强军啊!只不过,唐国公这简单一句话,我大明官军中,能真正做到者,复有几何!岂不惜哉!”
卢象升顿了下,忽又极感兴趣地,对刘文秀问道:“唐国公现在山东,可亦是在大作防备,以防清军入寇山东乎?”
刘文秀此时亦已吃完,他抹了抹嘴道:“禀总督大人,我家李大人,现在非但在山东筹备防务,却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哦,什么大事?”卢象升明显来了兴趣。
“我家李大人说,现在清军主力入关,其余部队又被鞑酋皇太极亲统去吓阻辽西明军,那么,清军必然顾此失彼,诸如辽南金州一带,必然极为空虚,如此一来,我唐军便有隙可乘。李大人欲亲统唐军兴中镇兵马,北攻金州,以为围魏救赵之策。”
听了刘文秀的说法,王朴虎大威杨国柱等人皆不觉呆住。
不是吧?!
李啸这厮,竟还想去攻打金州?!
现在清军入关来袭,守备国土已是紧张不堪,这李啸,竟还敢恁的弄险,想趁机去攻打金州,这家伙,真真天包了他的狗胆么!
卢象升闻听此言,亦是不胜惊讶,他讷讷道:“唐国公此举,勇气可嘉,却未免失于莽撞。若是唐军北攻金州,却不得取胜反成胶着,那山东一地尽皆空虚,他,他就不怕被清军趁虚而入,端了老家么?”
刘文秀笑道:“卢大人,我家主公为人谨慎,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下相信李大人若是出兵金州,定能迅速取胜,再回防登州,亦不为迟。”
卢象升感叹了几句,又向刘文秀问道:“对了,唐国公可曾嘱咐过你,有甚话要带给本督么?”
刘文秀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卢象升说道:“有,唐国公曾在信中说,若卢总督要与清军作战的话,尽量避实就虚,不可与他们正面作战,只需牵制其行动便可。如果可能,尽量诱敌至山东一带,由我唐军为主力,采用层层阻击之策,将其击败,迫其退回关外。”
听了刘文秀这般话,卢象升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而一旁的王朴虎大威等人,则是不胜厌烦与愠怒的神色。
王朴冷冷开口道:“这位李大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哪!他以为他是谁啊,我们去引敌,让他来立功,真真岂有此理!“
虎大威也紧接着插话道:“就是就是!再怎么说,卢大人也是皇上钦命的节制天下兵马元帅,他这山东兵马,路远地偏,不受卢总督节制,倒也罢了。却还想着让咱们去给他引敌牵制,也不嫌臊得慌!哼,他这一安排,倒象是卢大人,竟只配给他打下手一般。“
听了王朴与虎大威这般充满嫉妒与不善的话语,刘文秀也脸色绷起,他冷冷道:“二位总兵,我家李大人之建议,乃是一片好心,你们如何硬要把李大人一片好心,给当成了驴肝肺!话说回来,各位对李大人之策,纵不听取,又何必出话挖苦呢?”
“你!。。。。。。“虎大威亦绷起脸来,作势又要发作。
“好了!好了!不要再争了!“卢象升一脸怒容地阻止道:“唐国公的建议,虽然不错,但本督自有规划定计,不可轻从。各位且随本督返回中军帐内,详细商议。”
于是,卢象升带着众将,起身离开唐军军营,复入中军大帐中。
接下来,卢象升将自已的作战计划,向王朴、虎大威、杨国柱、刘文秀四人,详细讲了一遍。
听了卢象升的作战计划,众人皆是沉默无语。
“卢大人,您所拟这歼敌一路的计划,好是好,只是,仅凭我军各部兵马加起来,才总共2万人的兵力,真的有能力有把握消灭这一路清军么?”王朴一脸难色,轻声问道。
卢象升尚未回话,虎大威亦在一旁插话过来:“卢总督,某是粗人,却也知道,敌强我弱,不可硬拼之理。这清军原本就十分强悍,战力乃我大明官军数倍不止,纵分成三路,却还比我军总数多了一万余人呢,这仗,却是如何打得?!”
“是啊,卢大人,以在下看来,卢大人当需向朝廷审请多拔兵马,至少要有清军一倍以上之兵马数量,我军方可勉强与清军一战哪。”杨国柱亦忧心忡忡地插话过来。
听了三人的话语,卢象升嘴角,涌出一丝苦笑。
他身为总督,又挂了这个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元帅之衔,如何会不知道,不能与弱击强以卵击石的道理。只是,现在的自已,已向皇帝立了击败清军的保证,这趟浑水,却是无论如何也要继续走下去了。
至于要向朝廷多要兵马,则卢象升一是只能指望,杨嗣昌把那些剿匪部队调回来,让他们听从自已的指挥,二是指望能得到辽东援军,以壮大自已实力,只是这两条,想要做到,基本不可能。
因为,时至现在,杨嗣昌熊文灿等人,对自已坚决抗敌的政策极为不满,这些由杨嗣昌统管的剿匪兵马,可以说,他这个名义的天下兵马元帅,却是基本无权调动。更有甚者,这小人杨嗣昌,甚至可能还盼着自已战败,从而向皇帝表明,自已向清人求和的政策,是多么地正确。
而至于辽东兵马,因为现在皇太极正在统兵压迫锦州与宁远,这些辽东兵马,根本不敢调入关内。就算等到皇太极退兵而去,这入关救援的辽东兵马,按皇帝的安排,也只会听从监军太监高起潜的调遣。而那高起潜,却是与那杨嗣昌一样,是一心向清虏求和的苟且之辈。故而这辽东兵马,落在此人手里,自已却是绝对无法指望的。
一股悲凉的心绪,弥漫在卢象升心头。
这多灾多难的大明朝,在这国难当头之际,整个朝廷的文武官员,却还是从上到下,各怀私心,一心只打自已的小算盘,视国家大事为无物。甚至还有诸多小人,心思险恶,以邻为壑,出卖友军而不觉为耻,卖国求荣而洋洋自得,更是实实令人扼腕矣!
而在这一众官员营私内斗之际,这原本就积疴深重的大明帝国,也许,真的只会在无休止的内乱中,走向彻底的衰亡吧。
卢象升心乱如麻,不觉又是一声长叹。
“卢总督,在下有一言,可能直说否?”一直没说话的刘文秀,低声插话道。
“文秀,你但讲无妨。”
“卢大人,恕在下直言,我军现在兵力有限,而清军之势过大,卢大人的计划,怕是一时难于施展。”刘文秀皱眉拱手道:“以在下看来,还不如从我家李大人所言,暂时不与清军进行正面作战为好。”
见卢象升拉下脸来,刘文秀急急补充说道:“卢大人,若不能从李大人的意见,诱敌前往山东的话,我军亦当在琢州据城固守,凭城阻敌,以待有更多援兵到来,方可与清军一战。在下浅见,请卢总督酎之。”
卢象升听了刘文秀的话,不觉陷入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刘文秀的分析,很有道理。
在明显的敌强我弱的前提下,凭城固守,当为最好之选择,如果强要出头去与清军交战的话,那么,自已可能真的只会以卵击石了。
而如果能据守涿州的话,那么,有这2万兵马在手,定能将涿州城守得固若金汤。相当于在清军南下的道路上,牢牢打下一颗难于拔除的钉子,绝对可以大大延迟清军南下之速度。那么,等到各地兵马终于到来之际,再与清军正面对决,却是胜算大得多了。
卢象升不是个固执迂腐的人,在听了诸将的意见后,他便迅速地作出了判断。
“各位所言,皆是有理,现在我军兵力有限,又难有外援,为保全实力,以待更多兵马到来。就如文秀之建议,全军兵马,从明日起,兵进涿州,然后凭城固守,抗击清军!”
“得令!”
王朴虎大威杨国柱刘文秀四人,齐齐单膝跪地,大声领命。
次日,卢象升统领兵马,从京城永定门离开,一路南下,直往涿州而去。
大军方行不远,一件让卢象升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就是,杨嗣昌以兵部的名议,派人追上卢象升的军伍,说是已征得皇帝同意,为加强京师守备,要强行调走王朴部与刘文秀部兵马,另有他用。
听到这个消息的卢象升,几乎惊呆了。
在仔细看过那盖有皇帝印玺的谕令后,他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便摇晃着朝马下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