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祖泽润,最终竟是这样表态,整个房间顿时又一片安静。端坐在上首的祖大寿,直直地看着自已这个大儿子,脸色十分难看,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真真儿大不由爷啊,这祖泽润在给满清效力了十年后,竟然象对这清朝有了感情一般,竟不愿离开了。可叹自已与洪承畴二人,这般费尽口舌地劝说,都不能劝他回心转意,真不知道这小子的脑袋,怎么会突然这么一根筋。祖大寿心头怒气腾起,他腾地站起,正欲发火,却被洪承畴急急拉住。祖泽润仿佛猜到了,父亲祖大寿想要他如何做出一个解释一般,他抬起头,平静地与父亲祖大寿对视,然后缓缓说道:“父亲大人,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儿好,想给孩儿一个更好的前程。只不过,孩儿之所以不想离开大清,是有缘由的。““你说吧,为父静听便是。“祖大寿平静地回答道。祖泽润脸上涌莫名的感慨之色,他轻叹一声回道:“父亲大人,这些年来,孩儿在清朝已然十分适应,且已娶妻生子,实在不想再拖家带口,去投靠曾为对手的李啸了。父亲大人与洪学士所言,固然十分有理,但孩儿还是认为,孩儿仅仅不过是一名汉军固山额真罢了,部众亦不算多,与李啸的唐军交手的机率实在太小。而孩儿若去投了多尔衮的话,此人成功夺取清国帝位的机率极大,将来这份拥戴从龙之功,基本却是必得的,就这样叛逃而去,丢弃了这机的大好会,着实可惜。而说到底,纵然唐军到时会入侵我大清,我相信,多尔衮他们也会有办法解决,却不需要我这样的底层将领,去为此多想什么。所以,父亲大人的高见,恕孩儿难以从命。“祖泽润顿了下,又咬牙道:“孩儿这番选择,最对不起的人,便是父亲大人您了,若有来生,孩儿当作牛马以报,望父亲大人勿要怪罪。不说了,将来若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有那般凑巧,我要与唐军对决作战,那也是我的宿命吧……”祖泽润说完,刷地双膝跪地,深埋着头,拱手抱拳。所有的人都看到,这个伏跪于地一动不动的祖泽润,竟然肩膀一耸一耸地,在轻声抽泣。见到祖泽润这副可怜模样,祖大寿原本打算痛斥他一番的心情,顿时完全被打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悲哀。“泽润,那你好自为之……“祖大寿沉默良久,最终说出这句话。祖泽润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他哽咽地点了点头,复对祖大寿说道:“父亲,你放心吧,你们此番离开清朝去投李啸,我一定严守秘密,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在你们离开盛京后,我也会率我的部众前往东京(辽阳)投靠多尔衮。从今之后,我与父亲,还有诸位弟弟,以及泽远表弟,怕是天涯永隔再难相见了。这一别后,还望父亲多多珍重身体,勿让孩儿过多挂念……“祖泽润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他忽地沉下身去,向着祖大寿,连连地猛磕了三个响头。祖大寿长叹一声,缓步走了过来,将他轻轻扶起。“泽润,不必如此,有道是人各有志,岂可勉强,既然你想继续为清庭效力,那你就留在这里吧。“祖大寿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孩子,希望在将来,你永远不要与唐军为敌,为父不求你将来能立多的功业,我只是真心希望,你们全家人,皆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为父就知足了。“听到父亲这般话语,祖泽润更是惭愧无名,他噙着眼泪,再向祖大寿深一躬,又向各名兄弟拱手抱拳,然后道:“好吧,父亲大人,各位兄弟,既然你们都铁心要走,而我又是要决意留在清朝,那么,道不同不相与谋。此处我也不好多待了,希望你们一路珍重吧,也希望你们,替我好好照顾好父亲……“他的一众兄弟们,没有回话,每个人都是脸色复杂地看着他,让整个场地更加尴尬。祖泽润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随即扭头离去。房间中的众人,皆沉默地看着他离开,直到祖泽润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再不可见。祖大寿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他整个人,仿佛瞬间变得更加苍老了。不过,他还是迅速从这种莫名悲伤的气氛中回过神来,转头对洪承畴说道:“唉,泽润做了这般决定,将来究竟如何,就看他自已造化吧。亨九,那接下来,我们来商讨一下,如何从清国境中离开吧。“洪承畴轻叹一声,收回了凝望房外的目光,然后转身对祖大寿说道:“复宇,对于如何离开清国,我心下已有筹算,就请各位听我说来。“祖大寿点头道:“好的,亨九但说无妨,我与一众子侄,皆洗耳恭听。“洪承畴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以我看来,我等需在这一二天内,整好行装,做好离开的准备。然后从盛京南部的武静营处集结,再统一往西行,过浑河,过长胜堡,再过河套地区,进入喀喇沁蒙古部落,再一路西过,过奈曼部、东土默特部,再进入明境的宣府镇北路,从而最后投向唐军定北营。“他一说完,祖泽远首先插话问道:“洪学士,这样的路线,我军行进的路途,却是颇为遥远,可会有所不妥乎?“见祖泽远反驳,洪承畴反问道:“祖副将,那依你来看,我等却要从何处离开,最为妥当呢?”祖泽远沉吟了一下,便道:“洪学士,以我看来,倒不如我等径直往南,从宁远进入明境,再去投唐军,岂不更便?“听了祖泽远的话,洪承畴笑了笑,便反驳道:“祖副将,这条道路,洪某也曾想过,但你要看到,若走这条路,虽然比西去投唐军定北营,看上去路途要近得多。但你想过没有,若走此路,只怕我们在路上遭遇到的风险,却要大得多。““哦,是吗?请洪学士试言之?“祖泽远冷冷回了一句。洪承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各位,我军若从向南行进,一路从宁远进入明境的话,那么我们从盛京离开的话,必然要先经过广宁,再过锦州,才能到达宁远,这样一来,沿途多有清军驻扎,若见到我等这数千人的行伍一路招摇而去,必定会大生疑虑,若是在路上加以拦截,那恐怕我等的计划,将会就此破灭了。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一路无阻,顺利到达明境,尚有吴三桂这一关要过。倘若吴三桂为一已之私,强掳我等向明廷邀功,那我等复要如何处之呢?”洪承畴顿了下,复道:“所以各位来说,我等若从沈阳径自西去,那么,只要过了长胜堡,便可入得蒙古诸部,便不会再有清人复来纠缠。而蒙古诸部力量薄弱,又值此大乱将来之际,他们根本弄不清我们此行的真实用意,极可能只要我们于路无犯,他们就会眼睁睁地,放我西去明境,绝不敢于路设阻。故而,从这一点说,我们虽然多走了一点远路,便却是更为保险,也更为稳妥的做法。”洪承畴这番话,说得祖泽远哑口无言,他脸带讪讪之色,退到一旁,但祖泽溥却又开口问道:“洪学士,纵然从清朝南下不可行,我军还可径往北去,去投那黑龙江入海口庙街堡的唐军啊。若能成功从沈阳北去,这一路上人烟稀少,旷茫无人,顶多有只些野生女真部落骚扰,岂不是比从蒙古境内通行,更为稳妥可靠么?”洪承畴微微一笑,他叹了一声道:“泽溥,你这话说得有一定道理,但你想过没有,现在天寒地冻,北边多处地界,怕正是飞雪漫天之际,本来北去之路,就是狭窄难行,又兼大雪阻路,在后勤供应不足的情况下,我军想顺利到达庙街堡,真真谈何容易。若万一在前途遇阻,进退无路之时,被追赶而来的清军截杀,我等估计都要丧命在那茫茫野外了。”听了洪承畴这话,祖泽溥也再无二话,他闷嗯了一声,低头退到一旁。这时,这时祖大寿站了出来,有如总结一般地发言道:“好的,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就这样吧,如洪学士所言,我们这一两天好好准备,然后就从武静营一同离开吧。”听到祖大寿发言,他的一众子侄们,纷纷大声表态:“是,我们听命便是。”……而就次日,在祖大寿等人,正在紧张筹备,准备率部离开之时,安平贝勒杜度府中,来了一名神情怪异的伙计。这名伙计,来自咸旺铁器铺,他一进门,便急急地对仆人说道:“速速带我去见你们管家荆古达。我家掌柜,有急事要传达给他。”仆人不敢怠慢,急急前去通禀消息。不多时,管家荆古达与通禀的仆人一齐急急出来,共同接见这名来自咸旺铁器铺的仆人。这名仆人正欲开口,却被荆古达急急止住。“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你且随我来密室商议。”荆古达低声道。随即,他亲自带着这名伙计,一路穿阆过巷,七扭八拐地,最终到了一个僻静的密室之中。入得密室中来,这名伙计惊讶地看到,在秘室中,竟然已有杜度的福晋乌嘛喇氏,一脸阴沉地坐在其中。这名伙计犹豫了一下,正要行礼,却被乌嘛喇氏急急止住。“小伙计,你不多客套了,你且说来,你们掌柜的派你来,可是带我三个孩儿离开清国之事,已然妥当了?”乌嘛喇氏刚问完,这名伙计立刻急急地回答道:“禀福晋,皆已准备妥当了。我家掌柜特派我来传递消息,说让三位少爷准备好,就在今天黄昏,在浑河的码头处,已备好了两条货船,让三名公子带上重要家眷和财货,登船离去,然后船只会一路南开到营口入海处,另换海船,直驶山东而去。”听到这伙计说了这个消息,乌嘛喇氏脸上显出了轻松之色,不过,很快,她的脸上,便被莫名的哀愁与忧伤所笼罩。好在她及时控制了自已的情绪,在又了问了这名伙计几句话之时,她给了这名伙计一两银子的赏钱,便打发他先回去了。随即,乌嘛喇氏更不犹豫,迅速地来到杜度的病房中,把这个消息向病势愈发沉重的他报告。然后又令管家荆古达把杜尔祜、穆尔祜、特尔祜三名儿子,以及怀抱着一名不过半岁的孩子二尔祜媳妇,一齐叫到杜度床前。三个儿子到来后,她迅速地把刚才那名伙计的话语,再对这三人述说了一遍。听到终于可以乘船逃离这即将内战的清朝的消息,杜尔祜三兄弟,还有他媳妇,脸上顿是显出轻松之色,不过,很快地,他们的脸上,立刻又涌起了浓重的哀愁。这时,病床上的杜度,忽然大声地咳嗽起来,只不过,他却是直着脖子,双眼愣愣地看着三名儿子,那直直伸出的手,亦是一直探向杜尔祜等三人。“你们三兄弟,都跪下吧。”苏喇嘛氏明白了杜度的心思,她大声地向三兄弟下令道。三兄弟齐齐下跪,那杜尔祜的媳妇犹豫了一下,正欲也抱着孩子下跪,被乌嘛喇氏轻轻拉住了。杜尔祜等三兄弟跪下后,病床上的杜度,大口地喘息着,好不容易地止住了咳嗽,他用一种满怀慈爱又满是忧伤的目光,将三兄弟仔细地打量端详了一番。“阿玛……”杜尔祜声音哽咽,眼中噙泪,他想点什么,却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杜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了,然后,他用一种满是柔情与关爱的目光,对他这个最心爱的长子,轻声说道:“杜尔祜,你记住了,阿玛最后要对你说的,便是你们自此以后,再不能把自已看成了满州的宗室权贵,要把心态彻底放平,就把自已看成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汉人百姓便可。只要你们三兄弟能平安顺利地活下去,阿玛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足以含笑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