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这番话说完,李自成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其实,李自成已想到过,李啸这帮人现在只有骑兵,再没有后面的步兵拖累,一路向东疾逃,速度定然加快了不少。而刘宗敏在经过了一番反复折腾后,才仓促率领三千老营骑兵去追赶,定是时间已然不及。能追上,是幸运,追不上,却更是极正常之事。
李啸这厮,终于带着崇祯皇帝的尸首,以及几位皇子一同顺利离开了。他们这一去,实有如猛虎入山,蛟龙入水,再不可寻,再不复返。
将来,李啸这家伙会给自已,给大顺朝,带来多大的风险与麻烦,哪怕作最怕的打算,亦不过份。
“闯王,现在我等,却该如何行事?‘
见李自成绷着脸一直不回话,地上的刘宗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李自成一脸怒容,他瞪着眼睛,直直盯着刘宗敏惶然不安的脸孔,一时间,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还能说什么呢?
毕竟,现在李啸人都跑了,又还能有何补救措施呢?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竟是一片寂然。
整个大殿中,都没有人注意到,这时那趴在地上,被折磨的鲜血淋漓骨头尽断,已然只剩半长残命的前明最后一位首辅陈演,那原本垂死的眼中,竟闪出一丝亮光,随及又跳荡起一丝愧色。
没想到啊!李啸这厮,竟然这般有情有义,他不管自身安危,仅带着数百人的自家卫队,就孤军潜入京城去搭救皇帝。这份忠义之心,拳拳可见,实是令人叹服!
想起来,此人曾为朝廷反贼,公然与朝廷对战,后来虽被崇祯重新招安,并进一步招为驸马,但此人一直与朝廷面和心不和,游离于朝廷管辖之外,却已然是独立王国般的存在。
按理说,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下,李啸完全可以如那些迟迟不来入援的外地兵马一样,冷漠坐视明廷的灭亡,袖手旁观根本不加理睬,却没想到,他竟不顾生死,从辽东千里迢迢返回,去搭救一个名义的皇帝,不管其到底是何真实想法,但这份忠义之情,整个大明朝,怕亦是无人可匹之了。
而相反地,自已这样一位大明首辅,饱受明廷恩宠,却一心想着出卖皇帝出卖朝廷,从而苟且图存,腆颜度日,用尊严与良心,来为自已换取功名利禄,这番对比,实是愧煞人也!
陈演忽然惨笑起来,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嘴巴中鲜红的血泡咕嘟作响,似乎是想说点什么话。
见到陈演这般恶心作态,原本心烦不已的李自成,顿是更是愤恨羞恼,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刷的一声,抽出腰刀,快步朝陈演走去。
铮的一声轻响,这柄锋利的腰刀,那凛凛寒光的刀尖,直指陈演的喉咙处。
”你个混蛋,兀地笑个甚?是不是想死!“
李自成厉声喝问,陈演却只是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空洞无物,好象两个无底的黑洞。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愣愣地看着李自成,有如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看得李自成内心发毛。
这个陈演,该不是现在突然疯了吧?
”你这老东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他娘的,这样一直看着俺作甚?“
李自成一咬牙,将刀尖进一步抵近陈演涌动的喉咙。锋利的刀尖,迅速刺破陈演的颈部皮肤,道道鲜血漫溢渗出,与脖子上暗红的血垢混在一处,看让愈发恐怖而恶心。
而就在这时,整个大殿都听到了一声几不似人声的惨叫。
”皇上!微臣有愧啊!微臣对不起你!微臣猪狗不如!微臣现在就来九泉之下陪你,向皇上你谢罪啊!“
陈演大声喊完,泪涌如泉,在李自成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咬紧牙关,拼尽全身力气,用自已的喉咙,朝刀尖上用力撞去!
噗哧一声轻响,锋利的刀尖,深深刺入陈演脖颈之内!殷红的鲜血,有如喷泉一般向外溅喷而出。
这一突然变故,令李自成与刘宗敏皆大吃一惊。
他们原本以为,陈演这厮,虽然身遭这般苦楚虐刑,但这样贪生怕死的小人,一定还会继续苟活下去,却没想到,他竟故意激怒李自成,以求一个了断。
这般看来,这个卑怯庸劣,又卖主求荣的前大明首辅,倒还真的是突然良心发现,知道自已卖主求荣罪大恶极,从而趁机自尽呢。
在全殿人关注的目光中,陈演有如一条被刀子扎中的长虫,下意识地抽搐挣扎,渐渐地,不再动弹了。
他死了。
李自成刷地抽回腰刀,陈演的尸首失去支撑点,扑地一声,软软地趴伏于地。
李自成忽然发现,已然死透的陈演的脸上,仿佛在这一瞬间,竟有种莫名轻松之色。
整个大殿中,有如死去一般寂静。
”传俺之令,把这厮,也给好好葬了吧。“李自成转过身去,不再看那陈演尸首,他脸色凝重,冷冷下令。
”闯王,那李啸……“刘宗敏又追问道。
李自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然后,他迈着艰难的步伐,重新坐回椅子,呆怔了一阵,又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行退下。
刘宗敏见李自成这般六神无主一筹莫展的样子,遂长叹一声,狠狠一跺脚,掉头大步离去。
李自成兀自呆坐着,他木然的目光,直直看着黑乎乎的大殿深处,没有人知道,这位权势已到达顶峰的大顺皇帝,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李自成正式登基称帝,大肆封赏部下,同时大规模更改官制。
其中,六部改为六政府,司官改为从事,六科改为议,十三道改直指使,翰林院改宏文馆,太仆寺改为验马寺,巡抚改为节度使,兵备改防御使,知府、知州、知县改为尹、牧、令。
接下来,李自成的大顺军,开始全城范围内大肆追赃助饷,大肆烧杀抢掠,北京城顿成人间地狱,此时的京城局势,倒与真实历史上相差无几。
“凡拷夹百官,大抵家资万金者,过逼二三万,数稍不满,再行严比,夹打炮烙,备极惨毒,不死不休“。
“牵魏藻德、方岳贡、丘瑜、李遇知等,勋戚冉兴让、张国纪、徐允桢、张世泽等八百人追赃助饷,严刑拷打,哀嚎终日,观者无不骇然……“
“李自成手下士卒贪嗜,臣将骄奢,杀人无虚日,抢财无终时,大抵兵丁爪牙,杀人害命,掠抢民财,奸**人,几无终止……“。
而李自成之所以要这样过河拆桥,反过来拿这些投降自已的明朝官员勋戚开刀,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大顺军的追赃助饷政策,说到底,还是延续之前三年不征的政策,也就是人所共知的口号:“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这句话,是极其凝聚百姓人心的口号,也是大顺能得到底层百姓拥戴的重要原因。这个政策从李自成造反后期开始,一直延续下去,并没有因为在西安立国,乃至攻占北京而立刻改变。
也就是说,为了笼络人心,为了塑造自已的救星形象,大顺治下的百姓是不需要缴纳任何赋税的,可是百姓不交税,庞大的军队以及政府的开支又从哪里来呢?总不能从天下掉下来吧。
因此,自然而然的,是要从富人与官员身上收刮了,所以大顺军所过之处,官员乡绅富户们就倒了霉,本人被处死不说,家产往往会被抄掠一空,田地也被分给贫民所有。
眼下大顺军规模,形形色色加起来,已经发展到了近百万人,光攻下京城的部队就近五十万,这样庞大的军队,需要的粮饷实在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天文数字。
大顺军打进北京后,从国库皇帝的内库中,得以查抄的银钱寥寥无几,令李自成都不停感叹崇祯的艰难。因此,如何供养军队的庞大开支,自然要从北京城里的富人地主与官员勋戚们身上打主意了。
在北京城内,有着数以百计的勋贵,数以千计的官员,其他如太监厂卫一众人等人,更是数以万计。大顺现在,已然建立了自已的行政机构,官员人数亦是充足,自然不需要前明的勋贵官员们再来效忠出力,故而大顺在夺取京城后,对这样前明的遗老遗少,自然是立即翻脸成仇,反目相对。
而在李自成等大顺领导人的眼里,以及他们的亲身经历中,明朝的大小官员,从上到下就没有不贪的。其他太监锦衣卫等也同样是要大力加以清扫的对象。
而只要从这些人身上搜刮到足够的财富,即使暂时没有征收赋税,也足以供应大顺军队朝廷数年的开支,而数年之后,大顺根基稳定,各地趋于安稳,那时再向百姓们征收赋税便是。
所以,攻下京城之后,李自成集团立刻开始了急不可耐的追赃助饷。在李自成逼杀大明首辅陈演的亲身表率下,大顺军向京中的勋贵大臣们,毫不客气地举起了屠刀。
京城之中,无数大顺军兵,在各名主将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冲入了勋贵与官员的家中,不管是当权的公侯,还是闲散的伯爵,抑或太监吏员等等,一律当场锁拿,大刑侍候追缴财产,皮鞭夹板齐上,把这些昔日的人上人们,个个打的皮开肉绽、骨断筋折,不得不把藏匿于地下的银钱一一吐出。
那位国丈周奎,当初崇祯令大臣们献银助饷之时,成了一个令人可笑可叹的反面典型。而如今,在凶恶的大顺军士兵皮鞭之下,前明周奎,却老老实实一下子交出了三十万两银子,以求能得到大顺军的宽恕。
然而,即便他吐了这么多,刘宗敏等人依然认为他吐得还远远不够,下定决心非得榨干他所有的银子为止。
于是,大顺军军卒对周奎乃至他的家人进行了严刑拷打,周奎妻子和儿媳忍受不住屈辱上吊自尽,周奎的长子被当场打死,他和次子也被打的遍体鳞伤,最后不得不交出所有的财富,只白银一项,就达一百万两之多。
在被榨吐出全部的财富后,周奎一家人,最终依然被秘密处死,全家人无一幸存。
不过,在这个官员贵戚与富绅地主一片哀号的气氛之中,也有极少部分人,政治投机献媚成功,获得了李自成的信任,前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就是其中的典型。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原本于今年初,因为办事不力,被崇祯解职在家,一直处于赋闲状态。在流寇们开始追赃助饷之后,骆养性敏锐地感觉到,一个让自已重新飞黄腾达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在主动交出四万两银子之后,骆养性被大顺军宣布释放,然而,骆养性却主动向刘宗敏提出,愿意用自家先前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所掌握的信息与情报,帮助刘宗敏更好地完成追赃助饷。
刘宗敏闻言,简直大喜过望。
要知道,锦衣卫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骆养性身为前任指挥使,对京中官员们的境况,自然十分熟悉,谁家富裕有钱,谁家境况一般,皆是了如指掌。
有这样一个人效力,刘宗敏的追赃助饷工作将会如虎添翼,毕竟,这样的专业人士在身边,一定会大大提高追赃助饷的效率,大大节省时间与精力。所以,他想都没想,立即加以同意,并委任骆养性部总之职。
见刘宗敏决定起用自已,骆养性十分感激。遂全心全意为大顺军效力。而有了骆养性的帮助,追赃助饷的效率果然大大提高,短短数日内,追缴的财富,总共折合白银七千万两之多!
大顺军在此刻,达到了自造反以来,所能拥有财富与荣耀的顶峰!
刘宗敏十分高兴,给予了骆养性三千两银子作为赏赐,以表彰他的卖力效劳。
这时,颇受恩宠的骆养性,为了更好地向主子献媚,他决定,向权将军刘宗敏,献上一位堪与古代西施貂蝉同样美丽出名的女子,以邀其心,以固已宠。
这名女子,便是陈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