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转瞬我就将情绪掩了,抬头,向美人微微一礼:“怀素见过教主。”
美人笑:“果然聪明得很,却不好玩了,”轻轻拍拍手:“人家叫破身份啦,还不摆出场面来迎接?当真要人以为,紫冥宫就一个光杆宫主么?”
随着击掌声,几乎是瞬间,我眼前光彩大亮。
一盏盏白色微带幽绿的灯光自远处接连亮起,远远看去如同星光自幽深天幕一颗颗亮至眼前,如带如练般跨越银河,倾泻而至,原本阻挡在前的重重绝壁犹如被巨斧斩裂,突然缓缓分开,灯光照耀下,一大片极其开阔的平地神奇的出现面前,那地面土壤都是白色,满地生着深紫色的异草,巨大的深灰色石块铺成了宏伟的阶梯,迤逦铺向远方,而远方,路的尽头,一座宫殿,犹如天上宫阙,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我惊叹的望着那巨大的宫殿,望着那隔了很远距离依然能看见的巨石上精美大气,形态奇异的浮雕,琉璃碧光的楼阁,宽直的楠木楹柱,极其高阔的殿身,展现无限匠人神奇手艺的独特的飞檐斗拱,想起长门赋里,陈后下兰台,所见的“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其华美精致也许相近,然而那宏大气势,霸气风范,却只怕亦有所不及,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宫。
只是这灯,这宫,怎么都会浮在半空中?
仔细一看,才觉,这灯居然不是挂在灯杆或提在手中的,每盏灯其实都是一个人,那些人着黑衣,覆黑色面具,胸腹位置亮着灯光般的亮光,直立如偶,于黑暗中看来,便只能看见那亮光处。
而那宫殿,底部高达十米的殿身,都是以黑色的巨石建筑,阶梯也是黑色的,只在十米之上,用了那灰白闪着银光的巨石,所以下半截,便也隐伏在黑暗中。
我默默数着那灯,骇然的现竟然无法数清,一灯便是一人,这还只是我看到的迎客的人,大紫冥宫的实力,当真令人骇然。
我观察着那灯,低低对沐昕道:“那灯象是魂灯,你小心些,护着师傅。”
沐昕点点头,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觉他似乎有些沉默的过分,贺兰悠出现后,我的心神不由自主的全放在了他和紫冥教主的对话上,忽视了他的反应,此时见他的眼睛在暗色中幽幽的闪着光,意味难明,心中不禁微有歉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这一拉,我顿时一惊,沐昕的手冷得骇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沐昕真的为那地底千年寒泉所伤?那他还逞强做甚?这紧要关头,可如何是好?
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紫冥教主已经笑道:“今儿看了场有意思的戏,我乏了,先不陪了,好侄儿,你既然生怕我抢了你的客人,便由你来招待罢。”说着也不待我回答,抱了云奴,飘然去了。
他每走过一个“灯人”面前,那灯光便蓬的一亮,绿光大盛,便见那绿火伴着他飘然的步态,一点点跳跃着铺排而去,我看着他风华绝代的背影渐渐行入那天上宫阙,如仙子回归仙山云阁的风姿,心里只觉得有生之年,见过的人中,以此人容貌最丽,言辞最柔,然却心计最狠,行事最奇诡不按常理。
明明和贺兰悠不能相容,偏偏轻描淡写的将他放过,听两人的口气,如此这般只怕也不是一次了,然而两人若无其事乐在其中的模样,令人心里寒,看起来,紫冥教主深不可测,然而贺兰悠似乎也另有钳制之物,只是我这个局外人,一时半刻,竟半点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和算盘。
好一个狐狸窝。
贺兰悠静静站在人灯前,微笑看定我,他的脸色越的白,神情却还是温柔如常:“请各位进宫说话。”
我收了伪装很久的笑容,盯着他的眼睛:“贺兰公子,我们的来意,想必你很清楚,如果可以,我想我也不必踏入贵地,你现在便把解药赐了罢。”
贺兰悠缓缓一笑,悠悠道:“解此毒,最少需得三日之期,我是不介意在这昆仑深谷出手解毒,只是此地气候奇异,夜寒彻骨,时降飞雪,姑娘真的确定要让令师露宿三日?”
我盯着他好整以暇的笑容,半晌,浮出一个假笑:“既如此,劳烦少教主了。”——
穿殿堂,过回廊,越花墙,月昏黄。
一路走来,更加觉得这武林中以神秘闻名的宫殿非同凡响,殿阁处处,或华美灿烂,或独具匠心,或气势磅礴,或精致玲珑,无不彰显巨大的财力和鬼斧神工的技巧,较之父亲的燕王府,犹胜许多。
路过一处分外恢弘的殿堂时,前头引路的贺兰悠头也不回,淡淡道:“五岁之前,我住在这里。”
我凝目观望着那殿,觉得建制较其他屋舍更高朗阔大,位置也是全殿中心,重重屋宇处处飞檐,华贵无与伦比,忍不住问:“这看来是正殿。”
贺兰悠声音平静:“是的,五岁以后,我搬了出来,现在,是贺兰秀川在住,不过他更喜欢西苑,并不时时住在这,或者说,他也不愿意,在我父亲呆过的地方停留吧。”
“贺兰秀川?”
贺兰悠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就是我叔叔,现任紫冥教主。”
我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有隐隐的预感,也许,知道的越多,我所挟的恨与怨,会被削得越薄。
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冷清,树木逐渐粗疏,屋舍渐渐简陋,前殿到处可见的灯般漂浮的人影渐已不见,贺兰悠终于在一座看来很不起眼的院子前停了下来,笑道:“寒舍简陋,怠慢各位了。”
我对他仍有戒心,特意离他远远,跟着进了院子。
一眼望去不由一呆。
……果真是…寒舍。
老树,枯藤,遍地的落叶,低矮的房屋。
冷清,萧瑟,寂静无声。
简直不能想象这般巨大华美的宫殿群中会存在这般朴素得近乎寒酸的房子。
五个人步上零落的枯叶,脚底立即出细微的叶碎枝裂之声,响在这沉黯寂寥的破败的院子里,分外的清晰。
我们四人,且不论来历不明的方崎,几乎都是在优越舒适大户人家中呆惯了的,分明辨得出,这院落的格局布置,粗陋陈设,实在与贺兰悠天下第一教的少教主身份不符,就算西宁侯府的下人房,也比这院子齐整敞亮些。
贺兰悠的神情却毫无尴尬难堪之意,仿如他走入的正是先前我们所见的那华美绝伦的正殿,阶为白玉门垂珠帘。
“吱呀”一声。
贺兰悠轻轻推开已有裂缝的木门,跨入更加黑暗的厅堂,便去取灯烛。
烛火将亮未亮,却有一线银光抢先亮起。
须弥剑灿目的寒光耀亮略显黯沉的夜色里的厅堂,剑尖银光直指,毫不犹疑的指着贺兰悠胸口。
冷风盘旋着从未掩的窗户中穿梭而入,掀起每个人的衣袂,我用比风更冷的目光,看着贺兰悠。
他却一动不动,负手而立,微微低头看着那柄绝世名剑,银色衣袍飞舞猎猎,神情依然是温柔的,我甚至无法察知他一丝内心情绪。
“为何伤我师傅?”我盯着他眼睛,努力让自己和他一样,平静至冷漠,不让任何人,看出心底一丝真实感受。
然而我黯然的觉我的剑居然有些微的颤抖。
贺兰悠不答,仍在仔细的看着我的剑,专注得仿佛那是一副值得品评的绝世名画,跳跃烛光映照下,他神情如此宁静,一缕风轻轻撩起他鬓侧一丝散,拂过他完美的容颜,他整个人神秘美好,散夜色里迷离的沉香。
我不由抿紧了唇,努力忽略抽痛的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滋味。
贺兰悠看了半晌,抬起睫毛,看着我,突然一笑。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我的剑。
我瞪大了眼,看着剑尖被他轻描淡写缓缓推移,好似我根本未用了一丝力气,那短剑厉指,不过是做做样子。
可我知道我不是做样子。
因为我突然觉我的真力,如洪水遇决般,突然狂涌的奔了出去,转眼就消失了干净,内腑空荡无所依。
无限的惊异令我连神智都有些迷糊,我在恍惚里突然想起件极要紧的事,急忙一转眼,果然看见方崎皱着眉盯视着我,近邪却已经掉转了身,而沐昕仰向着无限苍穹,神色黯沉。
除了方崎不明所以,那两个都以为我是对贺兰余情未了,沐昕自然会避嫌,近邪干脆做出了回避的姿态。
他们不知道我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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