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年七月二十三日,光绪率新建陆军第二镇穿锦州而过,直抵田庄台。到达田庄台当日,光绪即下旨召集退守各处的清军将领,务必于七月底前赶赴田庄台,部署整个辽东辽南防御。
此时的战局已经变得相当严峻,各路日军在经过最初的调整后,都加快了进攻步伐。
辽东一线,征清第一军第三师团在攻占安东后,长驱而入,清军丰升阿、聂桂林所部节节败退,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第三师团便相继占领大孤山、岫岩,兵锋直指辽东重镇海城。而在凤凰城一线,由于此前遭到新建陆军第一镇的顽强阻击,重创日军第十八联队,日军征清第一军第五师团被迫放慢了进攻的步伐,准备集全力先击破新建陆军第一镇,再直取大清龙兴之地奉天。
在辽南,征清第二军攻陷金州、旅顺后,第一师团和混成十二旅团在收束兵力扫荡辽东半岛的同时,也陆续北进攻占复州等地。七月下旬,山地元治的第一师团前锋已接近盖平,盖平一旦失陷,海城、营口等处便都在征清第二军的攻击范围当中。
倘若海城和盖平被日军攻陷,日军征清第一军和第二军将会师辽河,田庄台一线便会同时承受两个方向日军的攻击,整个战局随时都可能面对彻底崩溃的局面………
而此刻,朝廷当中对于皇上亲征田庄台,在经历了最初的动荡、凤凰城外新建陆军的大捷后,忽然间变得出人意料地沉默了。
以翁同、志锐等帝党一系地清流们。虽然对皇上的安危仍然放心不下。但是新建陆军第一镇的大捷,无形中也让这些人多少看到了一点扳转战局的希望,倘若皇上果真能依靠新建陆军扭转战局,民心人望,天下归心,帝党一系可就从此翻身了。暗地里。兼管着户部的翁同更是使出了全力,每日里坐镇军机处督促各省筹款筹粮,把户部压箱底的银子全倒挪出来,解送田庄台前线。
反倒是后党一系地世铎、孙毓汶、荣禄等人显得异常的平静,也不像前些日子着急上火的样子了。据说慈禧在连着几日召见孙毓汶等人后,宫里便传出话来。皇上既然已经出了山海关,再要拦也是拦不住了,这一仗皇上能为天下不计安危亲征田庄台,朝廷也必将竭尽全力支援田庄台一线军需供应,要拿出与日军血战到底的样子给天下人看看,大清还没到被蕞尔倭寇打得一败涂地的份上。
而暗地里。从京城各大王府中也隐隐的传出一丝风声。像军机上地几个大臣世铎、奕、孙毓汶等人,都不看好田庄台一战有取胜的把握。尤其是在大清接连丢失岫岩、复州,辽东门户已开后。军机上便接连下了几道旨意,征调新募的安徽、河南、湖南等地近40个营头。总共近2万人的兵力囤积山海关,又让刘坤一以钦差大臣节制山海关内外各军的身份,筹措相关布防应敌事宜。
前些日子大雷霆的太后,最近也似乎在新建陆军地大捷中缓过气来,没有再让军机处催促皇上回京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太后忽然传召一直被冷落在一旁,已经削掉了爵位地载漪带着他的阿哥溥俊进宫里头问安,据说最近一年多来,载漪闭门思过地态度让太后回转了心思,已经有了给载漪恢复爵位的意思了………
田庄台皇帝行营
所谓地皇帝行营。不过是一个名义上地称呼。在光绪看来。其实就是把新建陆军作战指挥部地全部班底移了过来。相当于设立了一个前敌作战司令部。指挥整个辽东辽南地战局。
现在地大清也算乱得可以了。皇帝在田庄台一套班子。朝廷在京城里也是一套班子。一时之间让天下人都有些眼花缭乱。尤其是各省督抚。这时候都是提着十二万分地小心。特别是在筹款筹粮这些军务大事方面。真要是皇上下一道旨意让解送田庄台。朝廷又下一道旨意让解送京师。该听谁地。这个分寸当真是让人难过地很啊。
满朝大臣、各地督抚会怎么去用心思。光绪此刻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那么多了。后勤保障他都已经全交给了林启兆。反正他也从来不指望从朝廷那里得到多少支持。实在不行。他还有别地筹款地法子。摆在他眼前最大地问题是。死守田庄台一线。仅仅靠新建陆军第二镇8000人。兵力太过悬殊。那么长地战线是根本守不住地。唯一地可能。便是集结朝廷在辽东、辽南地清军各部与日军死战。
然而面对从辽东、辽南各处溃退下来地清军各部。如何才能去激各部效死地士气。在沿辽河一线与日军决一死战。
无论是从鸭绿江防线一路溃退下来地宋庆、依克唐阿各部。还是从金州、旅顺败退下来地北洋徐邦道、姜桂题各部。此刻都已经是被日军打得军心离散。士气全无。好一点地像聂士成、徐邦道所部。或许还能够坚持一下。而像卫汝贵带过地盛军。基本上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还要提防着这些人抢劫生事。当初九连城不战而拱手送给日军。就是因为盛军地部属在城门口放火抢劫。大叫日军来了。导致刘盛休所部铭军军心大乱。不战而逃。
面对着这样一群要么是兵痞老油条。要么是毫无作战经验地新练兵卒。仅仅靠几句漂亮话。喊几句为国奋战地口号。就想激这些人地军心士气。让这些人在与日军地作战中做到死战不退。根本就是想当然地事情。
光绪心中清楚明白的很,哪怕自己是当今天子大清皇帝,仗打起来军心一乱。这些兵士只顾逃命。说不得还真敢把自己这个皇上扔给日本人。
从古自今,能够真正做到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外乎只有一条,那就是自断后路,只有让所有地人都明白没有退路了,才能心存死志。奋力一搏。
光绪二十年七月二十九日,沿辽河一侧地一大片河岸空旷地上,清军退往田庄台的各部官兵一万多人都被集合在了这里,驻防海城、营口、盖平等处的各部统领也按光绪的旨意到达田庄台,但却一直没有获光绪召见,只是被通知今日在此迎候皇上阅兵。
时已入秋。阴沉的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飘着细碎地雨点,透着些许冰冷的凉意。正对辽河的正前方,前几日便已经搭建起的一个高台上,此时,光绪带着袁世凯、宋庆、依克唐阿、吴绍基、杜怀川等人站在高台上,脸上、身上都是雨水。侍从披在光绪身上的雨披也被光绪一把扔在了一边。只是冷着脸注视着下面的人群。
聚集在下面地清军各部,毅军、盛军、奉军、铭军等各个营头都有。此刻皇上站在上面,下面的这些兵士虽然不敢喧哗躁动。但是心中都是一百个的不乐意不情愿,打就打吧。这下雨天的,皇上阅的什么兵啊。
良久,光绪对站在身后左侧的袁世凯轻轻点了点头,便看见袁世凯一脸肃然地走到台前,掏出指挥刀,猛地向上一挥,顷刻间,便是几声嘹亮地军号声在四周响起,紧接着,一阵闷雷般的脚步声,震得大地都像在抖动一般,从远处滚滚而来。
八千名新建陆军第二镇士兵,戴着大檐帽,穿着夏黄卡其布军装,手中是闪着寒光地刺刀,以营为方阵,像一排排刺刀的丛林,伴着整齐地像一个人一般的脚步声,向聚集在辽河河畔地清军各部走来……年轻彪悍的新建陆军军官们走在队列前面,手中握着指挥刀,经过阅兵台的时候,手中的指挥刀猛地向上一举,便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杀……杀……”
原本还有些懵懂的清军各部的官兵们,猛然间听到这一片杀声,顿时吓得一阵心悸和恍惚。有几个鸦片烟犯了,偷偷打着哈欠的盛军士兵,差点吓得跌坐在地上。此时此刻,在场的这些官兵们才恍然间明白,皇上今日的阅兵,原来阅的根本不是自己这些人,而是皇上从京城里带过来的新建陆军。
起初这一万多人里面,少不得很有些人心中都是有些不平,但是到后来看着新建陆军经过阅兵台前那份整肃的军容,尤其是那份凌厉的杀气,心中也是情不自禁的有些胆寒,都是行伍中的人,对比一下此刻自己这些人的军容,不用多说什么,无形中都觉得实实在在矮了半截。
“今天的阅兵,不是朕来阅兵,是让你们,从平壤惨败、鸭绿江惨败、金州惨败、旅顺惨败,一路不停的败了过来的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军队……”光绪站在阅兵台上,望着那些清军各部官兵们的神情,猛然间高声说道,“朝廷每年花几千万两银子养着你们这些军队,可是国家有难、外敌入侵的时候,你们都在干什么呢?败退!败退!还是败退!朕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败!”
说着,光绪猛地扬起右手,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对荷枪实弹新建陆军士兵押着100多个五花大绑的人走到阅兵台右侧的一片空地上。
“这些人当中,有拱手将平壤送给日本人的叶志、卫汝贵,有在金州、旅顺不战而逃的龚照屿、赵怀业,有弃守安平河口的倭恒额,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却是贪生怕死置国法军纪于不顾,害怕日本人的子弹,难道就不怕朕的军法无情吗?你们说,对这些临阵脱逃之人该如何处置啊?”光绪看也没看跪在右侧的那一百多人,冷冷的问道。
正在众人神情恍惚的时候,从新建陆军第二镇的队列中猛然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喊声,“杀!”顿时惊得一旁地一万多名官兵心中狂跳。
没容这些人多想什么,光绪将手一挥。片刻后。便听见几排密集地枪声,那些被杜怀川以皇上的旨意抓起来的大小将官,压根没有想到连押往京城过堂的程序都没有,就被皇上就地处决了。
顷刻间,辽河河畔鸦雀无声,寂静中只听到漫天的风雨声和辽河河水汹涌的奔流声。
此情此景。不仅让清军各部地官兵们张大了嘴巴惊魂失色,就连站在光绪身边的袁世凯也是全身一颤。杀人立威这一手他当然懂,但是像今日这样,100多人说杀了就杀了,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真要论起杀伐决断,自己当初杀一个侍卫差的天远了。
忽然间一丝寒意从袁世凯心底生起。皇上的手段太深了,今日所杀的何只是这100多人,杀地是辽东辽南几万官兵的心,杀了贪生怕死之心,便只有效死忠勇了,此战倘若获胜。将来………
一阵寒风吹过。袁世凯生生的止住了脑袋中忽然生出的念头,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都怕了?!晓得害怕。心中有了敬畏,才懂得廉耻!”光绪冷冷的哼了一声。“用不了多久,日本人就会攻了过来。此战,乃是国战!这个国家已经没有退路了,再败下去,就是京城,就是亡国!从今日起,再有临阵畏敌脱逃者,一律格杀勿论。不要心存侥幸之心,朕已经让杜怀川带朕的旨意扼守锦州,凡是退回锦州地各部,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就地处决。”
说着,光绪一伸手,从特意调到自己身边护卫地景铭手中接过一把短剑,“你们没有退路,朕也没有退路了,朕今日对天起誓,与辽东、辽南数万官兵生死与共,同守田庄台与日军血战到底,誓死不退半步,朕若违此誓,天地共诛之!”
说吧,光绪拿起手中的短剑猛地一割,刹那间,所有的人都是惊得面容失色,哗得一声全跪在了地上。
漫天风雨中,光绪一剑割去了头上地辫子,高举在手大声说道,“古人云,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朕今日去辫立誓,诏告天下,朕已存必死之志,誓与田庄台共存亡。朕连祖宗留下的辫子都不要了,又何惜一命!朕若死,朝廷可另立新君,然大清当倾举国之力与日血战到底,谁若敢与日媾和,天下共击之,共讨之……”
刹那间,所有地人震惊的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只望着站在漫天风雨中的皇上,高举着手中的辫子,昂然屹立………
风雨中,只听到皇上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方回荡着,“此战,朕对数万将士无以为报,朕将诏告天下,凡是跟随朕血战到底的官兵,从今往后,子孙万代,永不交纳田赋……此战,你们不止是为国而战,也是为你们的子孙福祉而战………”
皇上亲征辽东,为表与日血战之决心,去辫立誓,誓与田庄台共存亡……消息传出,京城为之震动,天下闻之变色。
自从大清被洋人打开国门后,世人倒也见过不少剪了辫子的假洋鬼子,大多是洋人身边的通译、买办之类,此时也不同于大清开国之初,留不留头,然而此刻剪掉辫子的可是大清皇帝,天下顿时哗然一片。
“听说皇上在辽东把辫子都剪掉了,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就算是和日本人血战,也用不着剪辫子啊?……”
“这辫子不能剪啊,剪了辫子,咱大清还是大清吗?……”
“要说皇上怎么就能把辫子剪了呢?这辫子可是咱旗人的根啊,皇上这是怎么了啊?……”
茶馆里面,不少旗人捶胸顿足,就差没有鼻涕眼泪一大把了。
“怎么了,你们没看出来吗?皇上是存了必死的心了!”冷不丁的,人群中有人冷冷的说道,众人一看,原来是一直冷着脸坐在一旁的瑞祥贝勒爷。
“皇上把辫子剪了,确实有些唐突了些,可依我看也不算什么。这京城内外,王府上下,有多少人嫌自己的辫子不够光鲜,剪了辫子弄条假的接上,再抹点香油什么的……”
“可是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是咱旗人的主心骨,这天下谁都可以剪掉辫子,惟独皇上不能。”一旁当即有人不服气的说道
瑞祥冷眼看了众人一眼,猛地一拍桌子,“剪了辫子怎么了,剪了辫子还是咱大清的皇上。别的暂且不说,要论现如今这世道,有多少人背后瞧不起咱旗人,我昨儿晚上寻思了一夜,我瑞祥是打心底佩服皇上的这份血性,这满朝文武大臣,谁不是上杆子吼着要与小鬼子血战了,可又有谁动真格的了,只有咱皇上不仅御驾亲征,还去辫明志,誓与田庄台共存亡……咱大清多少年没出这样的皇上了?不为别的,就为皇上的这份血性,我瑞祥没的二话,服气!”
话音刚落,茶馆里便是争论起来,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乐寿堂内
军机大臣、六部九卿已经战战兢兢的跪了一上午了,可整整一上午,太后始终一言不,整个人像是忽然间老去了很多,默然的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朝廷中此刻已经是沸反盈天了,满朝大臣无不对皇上此举惊心不已,大逆不道,数典忘祖啊!可毕竟是皇上,谁又敢明言,都齐齐的聚在了乐寿堂,等着太后老佛爷话。
“都别跪了,下去吧。”沉默了一上午的慈禧忽然站起身来,搭着李莲英的胳膊,有些艰难的向外走去,神情中布满了深深的伤愁。
秋天明亮的阳光洒落在乐寿堂内,只听到慈禧的脚步沉重的挪动着,仿佛走了许久,慈禧忽然回过头黯然的叹息了一声。
“没瞧出来啊,皇上这是铁了心不要自己个儿的性命了,祖宗留下来的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