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办公室,我抬眼看了看门上金光闪烁的铭牌,4o6,它将成为我光辉人生中最黑暗数字。
苏信推开门,便见祁连山朝我奔来,给我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我不耐烦地推开他,拧着眉毛,“连山同志!你怎么会出现在八辈子都踏不到的地方?”
祁连山收住笑脸,突然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妈要虐待你。”
“等等,是要虐待你,还是虐待我?请分清楚谓语……”
“就你,老爸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今年暑假不准你回去,要你留校。”
“留校?!”
“嗯,我上次煮饭的时候,亲耳听你老妈在和你外公打电话说,月月啊,今年暑假就不让她回来了,让她在那打工好好锻炼一下。你外公貌似也同意了。”
“真的?”
“真的。”
“然后你就特别赶来告诉我?”
“嗯。”祁连山从小皮夹里掏出几张粉红票子,“你是别想回去了,我来给你资金援助。好闺女,暑假只能靠自己了。”
“==其实留校也没什么……”我把钱推给他,“除了没空调也没什么不好的。”
“真的不要?”
“不要了,爸,你偷偷来的吧?”我把他朝门外推,“快回去吧,别被老妈现你来通风报信。”
我回头看苏信,他正一脸松散浅笑,着看我们俩个活宝表演,我朝他不好意思说,“老师,我送我爸去车站,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我赶紧拉着祁连山走出去。
在等车的时候,祁连山一直来回问我要不要回去跟我妈求情啊什么的。
我也没理会他,上车后,他挺失落地朝我挥挥手,我也笑着朝他挥挥手,眼眶却热起来。
祁连山在阳光下的脸,细小的皱纹清晰可见。
不管他的性子再如何青春如何活力,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老了。
我小时候总觉得我爸挺丢人的,别人家妈妈要干的都是他来干,比如烧饭打扫洗衣服,一年级那会,老师叫我们写我的爸爸,人家都写我爸爸会创业会赚钱会治好很多病人,我对着田字格非常无力,因为都不知道我爸爸有什么能拿的出手。
织补,还是炒菜?拖地,还是唠嗑?
我学到碌碌无为这个成语的时候,脑海里就莫名地浮现他的脸,这让我很是纠结。
而我妈吧,又是个很严谨很规矩的事业型女人,我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凑合到一起的。
当年我总问我爸,你和妈妈是定的娃娃亲吧?还是长大了一定要结婚还不容悔改的那种。一般这时候,祁连山就一本正经地回答,谁说的,我们俩是后来才相好的。
初中,老爸开始创业,开了一小厂,我还以为他开窍。结果后来还是把那厂交给老妈打理。他依然待在家里做一个标准的家庭妇男,受尽老妈的欺凌。
我一直以来都挺瞧不起他,尽管妈妈到哪都夸,我们家连山啊,别提有多好。
直到高三一模考试的前一晚,我一直睡不着,就爬下床到阳台上去吹风。正好就看见爸爸坐着吸烟,他见到我,一双黑眸在夜色里特别明亮。他幽幽吐出一缕白烟,咧开嘴,“月月,睡不着啊?”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抽烟,我走到他跟前,问,“爸,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
“还没跟你妈结婚之前我就抽了,”他把烟掐灭,目光悠远,“你妈不喜欢抽,你也不喜欢,我就不在你们面前抽。每天夜里来阳台上,都这么多年了。”
我讶异了,我还真的想不到我爸竟然是有烟瘾的男人,在我印象里,他能把每一道菜搞得营养均衡,能把每一个隙缝弄的微尘不染,是完全不会跟香烟纠结起来。
他抬眸看我,继续说,“你不是挺爱睡觉的,今天怎么跑阳台上来了。明天不考试了?”
我震惊之余还是慢慢平静了,我说,“爸,我睡不着,给我讲讲你的事吧。”
后来,我知道了很多,就像他每晚偷偷抽了二十年的烟都不曾让我和妈妈现给我带来的震撼一样。他可以为了一个爱人甚至一个家庭去默默地接受一切和承受一切,并且用自己巨大的包容力和忍耐力来维持这一直未曾改变的美满和谐。
我到现在都不能忘了那晚,他看着天空,开心地说,
“你初二那会,你妈说老给别人干活特别不舒服。我就拿家里的积蓄去偷偷筹备办厂了。她事后还怪我冲动,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
“你爸爸是个头脑简单的俗人。你妈妈想要做什么,我就给她创造能够实现想法的天地,我做这些,只不过就想证明很爱你妈而已,还有你,我的好闺女,你们高兴就好了,真的。”
“真的。”他又低声说了一遍,然后看向我。
他眼底全是诚挚的光,比星星都要亮。
……
大巴缓缓开动,我还能看到某人从车窗里探出来挥舞的手臂,我很久之前就想跟他说一句,祁连山同志,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作为你女儿的我还是很爱你很崇拜你的。
这矫情的话我自然是很难说出口,我站在那凝视着载着老爸的大巴慢慢消失在视野。
但是,我感觉他就从来没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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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转热,也意味着我的人生第二大杯具考试即将到来。
第一是高数考试。
第二就是,游泳考试……
体育老师只给我们三个课时的时间来学习,考试要求是,游过两个泳道就算及格,真的很简单,但对于我这种十几年都没下过水的老旱鸭来说,这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第一节课,我谎称姨妈临门,在泳池边挨完了一课时的九十分钟。我欣赏着泳池里那些翻滚着的色彩缤纷的大饺子,哎,那位美女的胸比较大,那位美女的大腿好白,哇,那个男生没有小腹赘肉哎。我心里那个乐啊。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依然面不改色地举着太阳伞蹲在池边看着,仿若置身事外。
第二节课,体育老师喷了,全泳池的人民群众都喷了。因为我是第一个套着游泳圈来这里上课的学生。体育老师激动万分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我是会计三班学号六十二,我叫祁月,祁连山的祁,月亮的月!”
“好的,”因为肌肉的关系而看上去分外雄壮的体育老师伸出手想把泳圈从我身上拿下来(或者想把我从泳圈里拔/出来?),我吓得赶紧后跳一步,她哭笑不得说,“祁月同学,我真没教过学生上游泳课还带这个的。”
我更加哭笑不得,“老师啊,我不带这个不敢下水。”
“老师以人格担保,泳池里面水的深度最多只到你的胸口。”
人格又不能当饭吃……我在心里默默念叨。
她又说,“祁月,你已经成年了。小孩子才用这个,你看看,池子里的都在看你笑话呢。”
我放眼看去,果然,饺子们今天都没有翻滚,集体呈静止状态围观,并且脸上都带着微妙的笑意。
我一咬牙,“老师,下节课我绝对不带这个下水。但是,就这节课,就这节……你就让我带着它下去吧,求您了,老师,老师~”
我哭丧着脸,抑扬顿挫满目恳求地请求着。
老师看着我,目光渐渐软下来,她无奈地挥挥手,“下去吧。”
于是,第二节课,我就套着游泳圈在水池里欢快地扑腾着。引用辛欣后来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哎哟喂,月姐,您所到之处溅起的水花真乃人间凶器也,人鱼鸟兽争相竞走退散而去……
再怎么怨念,我还是迎来了第三课时,也就是最后一课时。
我缓缓移着小碎步来到体育老师跟前。
“老师,我生理期。”
“祁月你一个月到底来几次啊我靠。”体育老师终于忍不住掀桌了,“你如果真的不能下水,我不是以前跟你们说过么,跑一千六,可以顶替游泳,你跑不跑?”
“……”
“不跑就给我下水去!你这样的学生真是百年难遇!”
“老师你又不是王八,哪来的百年……”
“还废话!你信不信我踹你下去!”
“我信……”我喃喃道,把一只脚踩上下水的梯子上,刺骨的冰凉瞬间从我脚板底直冲我神经中枢,我不禁哆嗦了下,才把另一只脚放下去。
等整个身子全进去水里的时候,我已经冻得牙齿咯蹦咯蹦响。我滑着太空步朝辛欣和临静走去,时不时要被这水给滂起来,我真觉得自己是迈克尔杰克祁。
“辛……欣……”
辛欣正背对着我,我哆嗦得只能抖声叫她,她“啊!!”的尖叫一声,回身便把水猛烈地往我身上泼,顺带一个劲推搡我。
我满目水光潋滟,悲伤地唤道,“辛欣,是我。”
她镇定下来,摸摸我的脸,“祁月,怎么是你?”
“一直都是我。”
她顺手推了我脑袋一下,骂骂咧咧道,“你刚喊我名字那声音,太他妈妈妈妈,跟我昨天看的那《水鬼》片子里鬼的声音一模一样!”
“……”
辛欣又捏捏我脸,“祁月,你跟我们构造一样啊,你是怎么出这种非人类的声音的?嗯?”
我眯眯眼,正打算也给辛欣一个爆栗,突然身后有人把我往水里一摁!
我咕咚咕咚连吃几口泳池里的水,双手不由地在水里乱拍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又被拽起。
脑袋一出水,我呛得死去活来,眼睛涨酸的几乎睁不开。
只听得到辛欣的鬼吼,“妈的,你要杀人啊。”和一个听不出的男生嬉笑的声音。
我死命擦着眼睛,想努力看清,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指头盖住,轻轻替我揉起来。
那手松开后,我才见苏铭亚站在我前头,半裸的身体极为清瘦,却又有好看的线条蔓延。
精壮!
我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祁月,好一点没,林非跟你开玩笑呢。”
我稍微揉了两下,才彻底看清楚周围的事物,原来刚刚暗算我的是那天在球场上见过的东北小正太,辛欣正追着他猛打,他看到我恢复过来,赶忙一个潜身游过来,
“大嫂,没事吧,小弟跟您开个玩笑呢。”
我咬牙切齿地摇摇头,“没事。”
他灿烂明媚地笑起来,“大嫂你太搞笑了,被压进去还扑腾地跟鸭子似的。”
“==……”
苏铭亚朝他一瞪眼,他立即噤声,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别叫祁月大嫂了。”
苏铭亚忽然幽幽吐出一句。
我回过头去看他,少年靠在泳池的边缘上,水光闪动,他的脸被阳光雕琢的年轻又迷人。
“她都快成我嫂子了。”
他继续开口道,神情有点微微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