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葵和丹君在那山谷里待了一晚,一直到日出,看了一遍又一遍莲花与葵花欣欣向荣的奇景之后才怅怅地回了天水宫。
关于昨夜那名出现在这山谷里的黑衣人,丹君仔细回忆之后,越想越觉得那背影跟少年小春非常相似。“他身形瘦小,而且背后似乎还背了一把剑。”丹君越肯定。“多半就是他。”
“以当时的情形来看,他一定先我们一步到达,不会是跟在我们后头找到这山谷的。莫非——”
“他就是郁沉莲?”丹君激动地接了一句。
“未必,如今连这黑衣人是不是小春也不能确定。身形瘦小,背一把剑——这样的人也不少。还有什么别的线索么?”
“他中了我的梅花镖,右臂上应该有伤口。”
清葵抱了一大叠书册,与迎面而来的小春撞了个正着,书册晃了晃全散了架,在地上散乱一片。
小春没有言语,立刻俯身跟她一起捡书。
清葵偷瞥了他一眼。右臂藏在袖子里,丝毫看不见端倪。
“小春,你能帮我拿些书么?”她也不客气,将重新拾起的书册一股脑儿全塞进了他怀里。
他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右手来接,神色微僵,又换做左手。
“怎么了?”她满脸关怀。“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小春摇摇头。“这些书要拿到哪儿?”
“那边的藏书阁。”
小春一只手抱着重逾十数斤的书籍,脚步稳健。清葵走在他身边,忽然脚下一扭,左手便朝他的右臂狠狠一拉。
小春右臂接住她,额角却起了几粒汗。“真滑头。”他咬牙,从喉咙里出细微的忿忿声。
“什么?”清葵没注意他的话,只顾着看他的右臂,果然略有血迹映出了衣裳。
“你没事罢?”小春恢复了从容。
“没事,没事。”清葵讪讪。
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却冷不防后背被人拍了拍。
“又怎么了?”
他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双旋光夺目的魅眼,微愣。
“你是谁?”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小春。”
“从哪儿来?”
“西边。”
“西边?”清葵愕然。莫非他真的跟郁沉莲没有关系?那他又是怎么知道那秘密山谷的?“西边的什么地方?”
“我为何要说?”小春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豫,随即又抱着书转过身去,唯留清葵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竟然没有受到魅目的影响。她的魅目对他失了效。
到目前为止,魅目不起作用的对象,似乎只有……
“这么说真的是沉莲公子?”丹君拍桌而起。“太过分了!既然他没事,为何不跟你相认?”她又转了转眼珠子,恍然道:“莫非真的失了忆,或是有什么苦衷?”
“他尚且记得那个山谷,说明并没有失忆。”清葵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希望小春真的是沉莲,至少他的确没事,还回到了她身边;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小春处处皆有古怪,实在琢磨不透。
沉莲的举止神态,还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跟他俱不相同。而沉莲身上那种特殊的香气也没有在小春的身上出现。当然,若他真不想与她相认,这一切都有办法掩饰。
“清葵,你对易容相当精通,能看出小春有没有易过容么?”
“我早就看过。他没有。”清葵摇头。“之前我便观察过他和沈离。目前大夏国能做的易容术不过两种,一是以人皮面具易容,二是针刺风池穴。我看得出来,他们并未以这两种形式易容。”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能改变一个人的相貌?”
“有。”清葵瞥了丹君一眼,接着往下说。“咱们月氏曾有祖传易容秘术,通过一味药物配以体内真气便可改变自己的容貌身形,神乎其技。但这种技法在月氏也鲜有人会,连我也掌握不了,更何况是沉莲?”
丹君有些失望。“究竟是怎么回事……”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清葵灵光一现。“或许他的容貌变化跟他所修炼的美人谱有关。这种心法邪气得很,难保没有这样的副作用。”
“那他不愿跟你相认,是因为产生了这样的副作用所以不敢见你么?”
“没那么简单。”清葵苦笑。“若只是因为容貌变化,他怎会任由我担忧而不来相认?一定还有别的缘故。等秦峰从藏音楼回来,也许我们能窥得其中一二。”
“我就不信真的没办法弄清他究竟是不是沉莲公子。”丹君抱着头,冥思苦想。
“媚术对他没有作用,若他真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我也拿他没办法。”
“这倒未必。”丹君摸了摸下巴,贼贼地拉过清葵:“还有一个办法。你不是说沉莲公子的右臂上方有一朵青色的莲花?”
“没错。”
“就算再怎么变化,身上的胎记总变不了罢?只要找个机会看看他右臂上究竟有没有莲花不就行了?”
清葵以为此计甚妙,但实施起来却有点儿难度。其一,这小春平日里穿衣都蒙得严严实实,从不曾露出手臂;其二,沉莲身上的这朵青莲长在右臂靠近肩膀的地方,若不是剥了衣服实在很难现。
于是她想了个损招,起身去了傅云的药庐。
小春正与沈离在一处,坐在石桌上拿了一只柑橘上下抛着玩儿,脸上神情舒散,丝毫也不像是那个淡漠又没存在感的少年剑客。
沈离冷眼看他将柑橘抛了半天,再丢到自己手里。“剥了。”
他有些无奈。“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她已经开始怀疑了。”
“怀疑又如何?如今有了目标,总比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小春瞥了他一眼。“怎么,稳不住了?”
沈离取了把细薄的小刀,飞快地在橙子上刷刷割了几下,再将剥出的橙肉递给小春。小春满意地接过来,一瓣瓣丢进嘴里,吃得不亦乐乎。
沈离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小春睨了他一眼。
“如此一来,我的打算便全被打乱了。”沈离摇头。“早说过不要扮成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让你看着碍眼了?”小春做了个哀怨的表情。“不是挺好的?”
沈离的神情像吞了只苍蝇。“这么一来,我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你的努力跟我有什么相干?”小春不屑。“你努力讨佳人欢心,我努力叫她难忘旧情,你说最后究竟谁会赢?”
“小春,你不是知道我的情况,为何要与我作对?”沈离皱眉。“难道在下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没有,不曾。”小春吃完橘子跃下石桌拍了拍手。“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打算。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还没见过有人傻成这样的。”
沈离不吭气。
“我说你这人——”小春似恨铁不成钢,手指头对着他晃了晃,又收回去狠狠一甩。“真是孺子不可教,气煞我也!”
他瞪了沈离一眼,转头就走。
沈离在后面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不明白。”
小春刹住脚,回过头指着自己。“咱不明白?想当年咱的花间风流史说出来得震死你!要不是——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就算你是有难处,这种推卸责任甩包袱的行为也应当受到极度的谴责和抨击!”
沈离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春一拳头砸在棉花上,憋了一肚子闷气,迎面却碰上了傅云。
傅云见是他,顿时神情有些尴尬,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
小春一奇。这傅云扭捏个什么劲儿?
“傅公子。”他朝傅云点点头,正想擦身而过,却被傅云拦了下来。
他不解。傅云面色微红,咳了咳。“那个——小春公子,是这样,这几天天气炎热,我知道有一处湖水甚为清凉,所以特地来邀请你晚上一同去沐浴。”
“一同沐浴?!”小春大骇,遂紧了紧襟口。“傅公子,这恐怕——”
“如此甚好。”沈离在他身后接了一句。“小春,你就别再推辞了。前些日子你不是一直说想找个凉快的地方泡泡?”
小春回过头,背着傅云朝沈离丢了个杀人的眼神。
沈离不以为意。“就这么定了。”
傅云大大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好,好。那我先回去了。待会儿再来找你。”匆匆说完便一溜烟儿没了人影,像后头追了头猛虎。
“跑那么快——”小春皱眉。“真是麻烦。这个傅云长得比女人还娇弱可人,该不会真有那种倾向吧?”他了个抖。“太可怕了——你这不是把我往虎口上送?我夫人可厉害得很……”
沈离挑眉。“你有夫人?”
“当然有了。”小春忽然有些不自在。“总之我是不会去跟他沐浴的。”
“已经说好的事,你想反悔?”
“要去你去。”
“我看这次是清葵的主意,想让傅云探探你的手臂。”
“想看我的伤?之前不是已经试探过了?”小春随即又反应过来:“她是想知道——”
“所以才让你去,也好叫她明白。”
“不去。”小春愤愤。“我干嘛帮你?”
“真不去?”沈离唇角微勾,右手握着一只青色的麒麟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
小春一惊。“这不是我的东西么?快还给我!”
“你去不去沐浴?”
“不去!”小春纵身一抢,扑了个空。
“那算了。”沈离满脸遗憾地看着那枚玉佩。“如此好玉,可惜了。”他走了几步,右手一伸,手指勾着玉佩上的丝络晃啊晃。
他正身在山崖边,下面全是白色嶙峋的岩石,棱角锐利。这么一伸手,玉佩便悬在半空,看得小春的心也缩成了一小团。
“别!那可是我夫人送的——千万别扔!”
沈离的双目微弯。“如何,去不去?”
“去,我去就是!”小春咬牙切齿。“你个臭小子!没大没小……”
是夜。傅云沐浴完毕,垂头丧气地回了房。
丹君和清葵正守候在他房里,见他回来连忙问:“如何了?”
傅云的视线从丹君脸上再转到清葵脸上,最后叹了口气。“没看见他的手臂。”
“为什么?”丹君大讶。“我还特意让人在湖边点了好几个灯笼——就这样你也没看见?”
清葵拉了傅云到桌边坐下。“别急,让云儿说完。”
原来傅云和小春到了湖边,他故意慢吞吞地宽衣,其实在仔细观察小春的右臂。然而小春大咧咧地把衣裳一脱,露出一大片油布,把他整个右臂都给缠了起来一直到肩膀。
傅云惊奇,问起这片油布,小春只说是因为受了伤,所以把右臂缠起来以免伤口碰水之后引炎症。
如此一来,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真狡猾!”丹君愤愤然。“索性叫十个宫众,把他按牢剥了直接看得了。”
“其实也并非毫无收获。”傅云道。“若他手臂上无异样,又何必欲盖弥彰?他知道被我们识穿手臂受伤的事,所以就用这个方法来掩饰。如此看来倒是十有**了。”
“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对。既然如此,他完全可以直接拒绝你,又为何要同你一起沐浴自找麻烦还惹人怀疑?”清葵依然有些想不明白。“我倒还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