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走在闵迪思厅前的庭园里,穿过晨光与绿植交织的石子路,心情舒畅。
当然,按照日程,老顽固今天车马齐备、前呼后拥地出城去了,据说要巡视南方,至少一两个月。
凯这么想着,感觉连天空都清澈了许多。
至于老顽固给自己下的禁足令谁他妈在乎那个?
好吧,也许确实有人在乎:
当凯走近厅门的时候,厅柱下站岗的诺兰努尔用一副“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傻样子瞪着他。
而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带着瓦尔过来的原因:
在诺兰努尔张口询问之前,瓦尔就清了清嗓子,在凯的眼色下走上前去,用北地人特有的大嗓门开始为难自己的弟弟。
作为王室卫队的成员之一,诺兰努尔亚伦德也许能毫不犹豫地应对刺客,但他绝对不擅长应付自己一母同胞的麻烦弟兄。
凯对此再清楚不过。
趁着身后诺兰努尔无暇顾及自己的当口,凯顺顺当当走进了厅里。
也许是老顽固出城的缘故,今天闵迪思厅里的守备没有那么严格,寥寥几个清扫仆人来去匆匆,璨星私兵仅仅在外围站岗,唯有精锐而稀少的王室卫队看守着几个要害位置:
莫利安站在左厅的侧门边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罗戈站在他对面的右厅,正靠着墙打瞌睡。
而凯的正前方,托尼背着手稳稳而立,身后就是阶梯以及墙上的星辰三王像。
“陛下把你禁足了,”托尼的声音毫无感情:
“你不该在这里。”
凯哼了一声,继续往阶梯的方向走:
“你不该过问我的去向。”
但托尼伸手拦住了他。
“回去。”他冷冷道,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为了你好。”
凯的眼神掠过托尼侧摆在后腰的刀。
麻烦。
凯一直认为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他打得过的人,另一种是他必须喊帮手一起比如瓦尔和强壮的侍从官卡纳才能打得过的人。
但毫无疑问,声名赫赫的王室卫队首席护卫官,康拉德托尼勋爵,属于第三种。
两侧的莫利安和罗戈都侧目而视,好像在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凯叹了口气,后退一步:
“好吧,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知道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吗?”
托尼抿起嘴唇。
凯笑容明亮,手舞足蹈地表达着自己:
“我要上去,你们不让,然后我坚持,于是你们动手,可是我挣扎,动静大得足够掀翻厅顶,然后传令兵就会带著命令下来,让你们停手把我带上去。”
托尼皱起眉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台阶。
凯抱起手臂,露出自信的微笑: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跳过中间那一大堆步骤直奔结果:让我上去?”
托尼的脸色越发难看。
另一侧,莫利安眨了眨眼,指了指头,就让他上去吧?”
右厅的罗戈歪了歪嘴角,一副想笑又忍不住的样子。
凯觉得自己确实胜利了。
因为托尼怒哼一声,却什么都没做,退到了一旁。
“这才对嘛。”
凯趾高气扬地翘起胜利的鼻孔,越过托尼,不顾对方气得发青的脸色。
为了挑衅,他甚至举着双手,有节奏地打着响指,踏着踢踏舞步,哼着小调,晃着肩膀,不顾左右仆从和王室卫队们古怪的目光,一扭一扭地踏上阶梯。
凯嚣张地走过星辰三王杂种王、人妻王、烂债王(上一次他这么叫之后,老顽固亲自把他按在星辰墓室里揍了三十棍子,直到大着肚子的母亲闻讯从茶话会上赶回来救他)的画像,对两名下楼的女仆抛了个媚眼,把她们吓得躲向一边,扭头就跑。
依旧是美好的一天,不是么?
凯盯着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女仆背影,欣赏着她一抖一抖的臀部,满足地想。
但他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黑衣的健壮男人在两名侍从官的簇拥下,迎面而来,走下台阶。
凯轻快的脚步瞬间一滞。
不。
看到那个黑衣男人的瞬间,凯就在心底里痛苦地哀嚎起来。
是他。
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最,没有“之一”。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不是在他最该待的地方肮脏的军营,恶劣的北方,继续喝他的人血,砍他的人头?
凯头疼地龇了龇牙,一边熟练地低头含胸靠向阶梯边,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一边如一个卑微的仆从般默默转身,打算溜走。
并指望着那个黑衣男人忽视他。
但他的愿望最终落了空。
“你要去哪儿?”
凯脚步一僵。
熟悉而陌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像是被侵蚀多年的老旧风琴,弹奏起来,每一根弦都是杀人的利器:“这就是分别一年后,你的反应?”
从阶梯上下来的黑衣男人龙行虎步,气宇轩昂。
只见莫利安、罗戈和托尼都齐齐肃立,对男人颔首致敬那是凯从来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等等。
凯瞟了一眼下面的莫利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知道他在这儿。
他们是故意的。
“闪躲,逃避,视而不见……就像你逃避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这个男人有着利刃般的眼睛,坚毅的脸颊,宽阔的胸膛,以及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身姿。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现就像一剂冰雪,赶走大厅里的所有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紧张。
凯认命地吐出一口气,头皮发麻地转过身来。
只见黑衣的男人站在他的上首,冷冷道:
“我亲爱的小弟。”
凯的额上微微冒着冷汗,久违的慌乱和恐惧同时袭来。
真该死。
凯在心底默默哀叹,他不愿意(才不是不敢呢!)直视对方的双目,仅仅把视线停留在男人胸前的衣襟上。
我不怕他。
你不怕他。
该死的,凯,你不怕他!
凯在心底重复了三遍。
凯抬起头,逼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嗨,贺拉斯!”
“我亲爱的好弟兄,天气不……你什么时候回王都来的?”
天知道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在恐惧和紧张间挤出这样一句话。
黑衣的贺拉斯轻轻皱起眉头,仿佛带着周围的气温开始下降。
没错,这个世界上,凯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是他那高大壮健,勇武过人,杀气腾腾,缺少关爱所以精神不正常的二哥。
当然,最后一个形容,凯一般不会当面说出来。
“要是早点知道,我还能准备……”
贺拉斯盯了凯好一阵,直到他眼里的寒意几乎能累满一整个地窖的冰山的时候,才从喉咙里哼出一个不祥的闷音,打断了凯:
“我听说了。”
“警戒厅追捕逃犯的时候,‘碰巧’把你从红坊街的某间会所里给拖了出来。”
凯的笑容顿时一僵。
等等。
这……
贺拉斯依旧面无表情地瞪着凯。
好吧,一如既往,这个家伙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可是……
凯艰难地晃了晃脑袋,一抽一抽地捣鼓着两颊,言语间带着不自然的嬉笑: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跟朋友们有个诗歌文艺探讨会,红坊街的气氛比较好,我们就订了包间,在一起喝点酒,讨论一下红王时期的庄园诗派……”
贺拉斯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靠近凯,配合他健壮的身材,简直就像小山压到跟前。
“朋友?诗歌探讨?”
凯天真而无辜地点点头:
“你知道,就是海曼喜欢搞的那些……”
贺拉斯依旧冷漠地盯着他。
“但海曼从来没在凌晨两点开过诗歌探讨会,”只听第二王子冷冰冰地道:“更不是在红坊街的某张超大豪华软床上。”
凌晨。
大床。
大事不妙的预感袭上凯的心头。
“他更没在警戒官到场时,醉醺醺地卡在三个光屁股女人中间,然后被一丝不挂地揪到大街上,一路拖行,直到哀嚎出王室的姓氏。”
贺拉斯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闷音。
凯的表情定住了。
该死。
这不该是个秘密吗?
他是从哪儿知道的?警戒厅?
他发誓,当贺拉斯说到“光屁股女人”的时候,下面的莫利安忍着笑朝他们看了一眼。
虽然凯被禁足这件事是公开的,但背后的真相……老顽固下了严令啊,除了当事人之外,这事儿不是该被盖住了吗?
凯不自然地扭着脖子,望向别处:
“那个,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贺拉斯的眼里满布鄙夷。
“我老婆,而她是从赫布兰夫人那里听来的。”
赫布兰夫人?
等等,所以意思就是……
凯想通了什么,心里闪过一大片大难临头的阴霾。
哦,不。
王都的八卦贵妇圈,那群该死的长舌妇们……!
额,也许爱丽舍夫人除外……
毕竟她的呻吟声太动人了……
但贺拉斯的声音重新打断了凯早已飘到远东的思绪:
“在你被当众抓到跟一个下贱婊子,一位功臣遗孀,还有一位她丈夫不知情的子爵夫人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还被半条街的人知晓了身份之后……”
他的二哥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厌恶:
“王室的尊严,贵族的忠诚,统治的安定……你知道父亲要费多少力气收拾你的烂摊子吗?就因为你管不住下半身?”
凯挑了挑眉毛,心里不以为然。
嗯,大概知道在复兴宫里被抽的鞭痕还历历在目。
还有一大堆抚慰封臣的恩封手令跟御赐特别是那个被全王都知晓戴了绿帽子的丈夫,但凯敢肯定,那个喜欢听自己老婆惨叫声的懦夫靠这个换来了升官,指不定多开心呢。
这还不够吗?
“每次我们以为你会安分守己痛改前非的时候,你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告诉大家:你还是那个最让人作呕的丑角。”
凯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我们的敌人真该感谢你:你以一己之力,就让我们的姓氏和家族变成了这个国家最大的笑柄。”贺拉斯的眼神就像军营里的军法官。
看,这就是他们在意的。
姓氏。
家族。
真是老掉牙,还有其他的吗?
凯在心底嗤笑一声,打定了主意。
我要跟他对着干。
这个一脸自大的混蛋。
而他知道怎么惹恼贺拉斯。
凯一副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样子,哼笑道:“笑柄?”
“不清楚,反正那夜里,爱丽舍夫人倒是笑得挺开心我的意思是,谁不喜欢探讨诗歌呢?”
凯满意地看见,贺拉斯的脸色越发黑沉。
没错,他越生气,自己就越开心。
如果这个该死的肌肉男真以为他能……
凯摊开双手,挑衅地笑着:
“当然,你也许不理解,你也许更喜欢在军营里,每天夜里跟几千几万个大糙汉子一起摩肩擦背汗水淋漓地……”
下一秒,黑衣的贺拉斯突兀地一晃右臂,五指如鹰爪抓出!
啪!
他死死扣住凯的肩关节。
凯一颤,为突然而来的疼痛抽气嘶声。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手忙脚乱地抵抗着贺拉斯的五指紧锁。
但他的兄弟不知道使了什么技法,左手一闪一挥,凯的右手腕就一阵麻木,随即无力垂下。
“这就是你的能耐?”
贺拉斯眼神如刀地逼近了他,手上的力度缓缓放大,疼得凯浑身冒汗:“连颗鸡蛋都打不破……你到底是怎么上女人的?让她们来操你?”
该死,该死,该死!
凯抽搐着脸,颤动着肩膀,侧过身子,竭力反抗着那只铁钩般的粗糙大手,想要摆脱钳制而不得。
可恶,可恶,这个该死的肌肉男,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哭啊,喊啊,就像以前一样,可惜母亲不能再来救你了……”
贺拉斯的眼里仿佛带着风暴:
“或者像三年前一样,继续懦夫般地离家出走?哦,我忘了,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根本连寒堡都到不了,就身无分文地倒毙路边了还是我的部队把你给拎回来的?”
凯想踢出右腿,却被未卜先知的贺拉斯提前踹开脚踝,无功而返。
贺拉斯身后,两个同样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家的王子侍从官波克和萨奇仿佛对自己的主人动手训人习以为常,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就默默退开几步,看向别处,留出空间给他们的王子殿下。
“告诉我。”
“多少年了,”贺拉斯的声音很可怕,手上越发用力,凯也被逼着慢慢弯下膝盖:“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做一个废物,不做家族的耻辱,不拖我们的后腿?”
肩关节连带着锁骨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凯几乎要疼晕过去了。
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像锅里的那颗老鼠屎一样,碍我们的眼?”
凯憋着脸,故作强硬地回瞪着他的哥哥。
他没有放声求饶,也没有高声惨叫,更没有低头认错。
他不能认输。
不能示弱。
特别是在这个疯子面前。
就像以前一样。
不能!
“什么,时候?”
凯扭曲着脸,就着模糊的眼眶,倔强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也许,永远不能?”
显然,贺拉斯不满意他的回答。
第二王子那常年在军旅生涯中锻炼出来的臂肌微微颤动。
下一秒,凯就感觉到扣在肩膀上的大手变换了姿势,随之而来的是锥心的剧痛!
凯疼得脸色都白了,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期望能减缓疼痛。
他得离开这这是凯浑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在不自然地提醒主人的事实离开眼前这个该死的肌肉猛汉。
瓦尔大概还在门口跟兄弟扯皮顺带放风,卡纳被勒令回家反省,凯的侍从官是指望不上了……
而他们下方,王室卫队们肯定看见了,但他们却尽忠职守地站在岗上,视而不见。
凯不得不后悔起先前自己对待他们的恶劣态度。
正在此时。
“我不是想打断你,贺拉斯。”
一个利落有力,却又清新悦耳的男声从前方的阶梯上响起,带着些许戏谑:
“可你们似乎……挡住楼梯了?”
贺拉斯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他的手因为这声呼喊而稍稍放松。
好歹没那么疼痛的凯松了一口气。
但贺拉斯看也不看他。
第二王子的侍从官,波克和萨奇退让到一边,对着新来的男人微微躬身。
这个男人身量修长,却不显干瘦,肤色白皙,却并不柔弱,当他踏下台阶抬头望来,更是给人一股眼前一亮的清新感。
虽然看过了无数次,但凯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还是贺拉斯,都在跟那个男人对视的瞬间,再次被他的面容吸引,甚至一时忘了痛苦。
无他,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
太英俊了。
他面目的棱角仿佛是某位大师亲自凿刻而出,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既不锋利突兀,也不流于平庸。
他浑身上下的气质自然优雅,又昂然飒爽,不笑时如同静画,处处精雕细琢,一笑则如光芒绽放,让人一见忘怀。
而他的眼神更是其中鬼斧神工的一笔,明亮时如有漩涡,勾魂夺魄,黯淡时散发忧郁,令人心疼,直视则寸寸真诚,睥睨则自有威严。
“看看他的这副痞子样。”
贺拉斯的手掌依旧扣住面色惨白的凯,头也不回: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他会是兄弟,还分享同一个姓氏?”
俊俏得动魄惊心的男人看了凯一眼,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仿佛鲜花绽放,晃得凯眼前一花:
“是啊。”
“有时候我也在奇怪这一点。”
新来的英俊男人耸了耸肩。
凯开始微微颤抖。
兄弟。
这就是他的兄弟。
他的家庭。
还有他该死的……血脉。
他情愿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凯咬紧牙齿,重新抬起头,狠狠呸声:“是啊,为什么呢?”
“问我们的母亲去吧。”
贺拉斯面色一寒,手指发力。
凯感觉自己的肩膀又开始痛了。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漂亮男人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算了,贺拉斯。”
“你的时间比这家伙的宝贵得多,不值得浪费。”
漂亮男人指了指头顶,顶着男女通杀的笑容:
“再说了,这儿是他的大厅。”
“他的地盘。”
“不合适。”
这句话起了效果,至少贺拉斯沉默了一会儿。
凯依旧竭力抗争着“哥哥的关爱”,但他的挣扎努力毫无用处,就像给贺拉斯挠痒痒。
过了几秒,第二王子像是想通了什么,终于放开了手。
脱离钳制,凯泄气一般向后靠上墙壁,喘着粗气,揉着肩膀。
他看了看那个新来的漂亮男人,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喊出新来者的名字:
“海曼。”
如果有人问凯,有什么比大早上碰见一个混蛋兄弟更糟糕的事情,那答案一定是:
碰见两个混蛋兄弟。
没错,海曼璨星。
他最小的哥哥。
凯愤愤地盯着海曼,敏感地发现对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高傲,充满了嫌弃和鄙夷。
最重要的是……
妈的,为什么他长得这么帅!
不得不承认,在几兄弟里,凯和海曼都长得随母亲,但要说起来,海曼才是真正继承乃至发扬了母亲美貌的那个人。
嗯,用美貌来形容可能有些不准,可事实上,用男性的形容词来形容海曼会显得太粗鲁太糙直,可是用偏女性的赞美语又有些过于阴柔过度,力量不足。
所以,凯为他找了一个既不会过于粗鲁阳刚,也不会被误认为是女性的外号:
娘娘腔。
虽然凯敢肯定,所有亲眼见过海曼人都不会同意用这个词。
但凯能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的词汇就那么多不是么,总得选一个?
这可绝对不是因为他嫉妒海曼的样貌,嗯,可能有那么一点儿吧,但绝对不多。
虽然凯永远不会忘记,任何舞会上,海曼璨星才是那个最吸引眼球的男人。
多少年了,王都女士们(也许还包括某些男士凯恶毒地想)在舞会上的目光第一落点和“最想春风一度的人”排行榜第一位,都由这个娘娘腔牢牢把持,从未动摇。
偏偏这个娘娘腔还深谙欲擒故纵、欲取必予的高深道理,装模作样,故作清高,从来对殷勤和暗示不假辞色,从而让女士们更加为之疯狂。
这个虚伪至极、深藏不漏的伪君子,把同样留着王室血液的凯,衬托得就像是满身俗气、有洞就钻的下三滥街头嫖客。
还有每一次,海曼盯着他看的那种鄙夷眼神……
一个机械而乏味的声音加入了这场对话:
“殿下们,有什么问题吗?”
随着脚步声靠近,一个卫队装束的长脸男人出现在上方的阶梯,居高临下俯视着三位王子。
看见这个人,贺拉斯眯起了打量的眼睛,凯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第四王子海曼耸了耸肩,得体地颔首回应,声音悦耳,笑容璀璨:
“没有,萨克埃尔勋爵,只是久未谋面的兄弟叙旧。”
勋爵点点头,却没有动作,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们三人。
似乎在等待什么。
贺拉斯明白了过来,他咧嘴轻笑,再也不看靠着墙喘息的凯,带着他的侍从官,走下阶梯,扬长而去。
萨克埃尔目送着他的背影远走。
凯这才大劫已过般地呼出一口气。
海曼轻笑一声,转向头顶的萨克埃尔。
“你知道,勋爵,我兄弟一直很欣赏你他觉得你应该在他的军营里为国效力,而非在王室卫队里虚耗年华。”
这话使得楼下的托尼三人脸色很差。
长脸的男人面无表情:
“我知道。”
海曼挑了挑眉,看了萨克埃尔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更多的话。
“好吧。”
第四王子叹了口气,这才点点头:
“他大概就喜欢你这一点。”
萨克埃尔依旧没有说话。
海曼转过身,伸手去扶靠着墙的凯,却被不领情的弟弟一把甩开。
“所以你现在跟他一起混了?”
凯冷冷地看着他:“在兄弟间左右逢源,而这让你感觉良好?”
漂亮的王子皱起眉头:
“我的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我,你跟贺拉斯……”
凯高傲地回望着他:“得了,娘娘腔,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别装了。”
海曼哑然失笑。
他轻哼着摇头,那画卷般英气而锋利的五官在阳光下微微闪烁,让人不禁为之注目:
“帮我个忙,凯瑟尔。”
海曼又开始叫他的全名了。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这个名字。
凯不屑地扭头。
只听海曼笑道:
“下次你要找人探讨诗歌的时候,先去买顶帽子,挡住它。”
听到“探讨诗歌”的时候,凯就已经觉得不妙了。
但他还是愣了一秒。
帽子?
“买帽子,挡住什么?”他傻乎乎地问。
海曼像一个慈爱的哥哥一样,在凯反应不及的时候,宠溺地摸了摸弟弟的脑门,笑得阳光灿烂:
“这都不明白吗,小傻瓜。”
“挡住脑门儿上的洞啊。”
啊?
为什么要挡住脑门儿上的……
凯摸向自己的脑门,突然反应过来。
挡你爸爸哦!
但海曼已经顶着他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踏着优雅而不失潇洒的步履,跟在冰冷锋利择人而噬的贺拉斯身后,离开了。
只留下后面气得跳脚的凯。
“海曼璨星,你他妈才脑子有洞呢!”
“你全家都脑子有……”咳咳咳,好像有哪里不对……
总之,长得帅就了不起吗?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
凯骂骂咧咧地转过身,一边整理衣服的褶皱,一边诅咒着这糟糕的早晨。
但他头皮一寒,缓缓地抬起视线。
只见王室卫队的首席刑罚官,萨克埃尔依旧站在上方的台阶转角处,目光淡漠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颇有些人。
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凯打了个寒颤,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啊。
凯瞥了萨克埃尔一眼,闷闷不乐地想。
他怎么会忘记?
当背上的鞭痕还在隐隐作痛的时候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奉国王之命,持鞭行刑的人?
凯躲闪地望了头顶的首席刑罚官一眼,硬着头皮挥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禁足,但我今天只是来……”
但长脸的卫队刑罚官没有等他说完,就漠然转身,消失在视线里。
凯的表情做到一半,只得悻悻回头,无处安放的双手只能无奈地插到腰间。
真好。
至少他没问什么光屁股女人的事情。
凯向墙上表情吓人的“人妻王”画像抛去一个“你看什么看”的恶霸眼神,继续向上走去,来到二楼,随即愣住了。
二楼的落地窗门是打开的,窗前摆着两个大画板以及无数颜料。
画板间坐着一个体型臃肿的华服男人,背对着凯,双手间夹着几支画笔,正聚精会神地在画布上捕捉晨曦间的闵迪思厅庭院。
但凯下意识地开口出声:
“胖胖!”
胖胖画着画的男人背影微微一僵。
凯惊恐地看了看画板,测量了一下它到阶梯的距离:“你,你一直在这儿?”
“你……你都听到了?”
臃肿的男人在椅上转过屁股,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庞,小眼睛挤在肉乎乎的脸颊上,不耐地一眨一眨。
“没,没听全。”
胖男人的拖音很重,活像市侩的商人:“只知道你跟三个还是十三个老熟女一起光屁屁读诗?”
凯身形一晃,无声地哀嚎。
不。
你特么这叫没听全?
“别担心,”被他叫作胖胖的男人似乎体会到了凯的绝望,他晃晃脑袋,颇有些幸灾乐祸:
“我对你被绑着光屁股游街的事情不感兴趣。”
你特么再说一遍,这叫没听全?
凯快疯了,他望着对方忍着笑的样子,只觉得又羞又气。
“我没有光屁……唉,算了,我是说,你听到了,但你就一直坐在这儿,什么都不管?”
胖胖挥了挥一只画笔:“嗯哼。”
凯瞪起了眼睛。
“你见到那个杀人狂肌肉男了?你就看着他对我发脾气?”
“嗯哼。”
“你见到你的双胞胎弟弟了吗,看见他小意讨好贺拉斯,帮着他来踩我了?”
“嗯……哼。”
胖男人无所谓地晃晃脑袋,表情依旧轻松,看上去颇为自得,毫无歉疚。
凯做了个极其粗鲁的口型,但没骂出声,他知道萨克埃尔就在附近。
他自暴自弃般地一抛双手,吐出一口气。
“你真行,死胖子。”
“那是你的烂摊子,我为什么要掺和。”
胖男人耸了耸肩。
凯举起手指,一副“真有你的”样子,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知道,班克,有时候我也在怀疑,你真的是我哥哥?”
“我们真的是从同一个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吗?或者母亲生你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被他叫作“胖胖”的男人,表情冷了下来。
没错,这是班克罗夫特。
他的三哥。
据说跟海曼是双胞胎。
凯看着对方脸上胖得被肉挤作一团的五官,下意识地皱眉。
从遗传上来说,贺拉斯随父亲,凯和海曼随母亲,至于班克罗夫特……
嗯,他随的,大概是母亲怀胎期间吃掉的某个土豆。
从班克六岁开始身材走样之后,他越发确认这一点。
班克算是整个复兴宫里最不找麻烦的存在,除了喜欢画一些让人认不出原型的灵魂画作之外,基本没什么大缺点凯的意思是,看看他的二哥和四哥吧,一个刚愎,一个张扬。
但这不会让凯喜欢他多少,恰恰相反,班克那副“兄弟打架关我吊事”的懵懂无辜样让凯无比反感。
比反对更让人糟心的,是忽视。
所以这个死胖子总让凯有揍他的**,虽然凯知道拳头只会从班克深不见底的肉上弹回来话说回来,班克要怎么……做那事儿?那个起来的时候,露得出来吗?不会陷在肉里?
班克深呼一口气,用看垃圾桶的眼神瞟了凯一眼,然后长长叹息:
“你就是不懂,是么。”
凯皱了皱眉头:
“懂什么?”
班克深深地看了凯一眼。
胖子随即摇摇头,对着窗外远处的立柱与花园挥动手臂:
“数百年的历史里,闵迪思厅的设计和布局都是艺术界的经典,庭园更是独出心裁的传世之作,每一个角度都像一幅风景画,有多少艺术大家和建筑大师欲求一见而不得。”
语气里充满了赞叹。
凯挑了挑眉毛,顺着班克的手臂指向,只看到了一片黑乎乎灰糊糊的石柱,一堆红红绿绿的花草。
他颇有些傻乎乎地回过头:
“风景画……所以?”
班克欣赏完了景色,随即板起脸。
“但是当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小凯瑟尔……”
班克抓起画笔,在画布上补了补颜色,一脸嫌恶地道:
“就像画布上多了一块污渍。”
“这就是为什么你处处受排挤,人人都讨厌你。”
“现在,你最好滚一边儿去。”
班克说着扯过了画板,扭动座椅,转到另一个方向。
留给凯一个肥大凸出,把裤子挤得紧紧的肉屁股。
凯的笑容一僵。
他下意识就要去踹班克的画。
“别动我的东西,”班克头也不回:
“否则我不能保证,下个季度我巡视南方的时候,刀锋领的漂亮小姐和夫人们会不会知道你的‘光屁屁读诗会’。”
凯踹出去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动了动嘴唇,但最终只能机械地转过身去。
“很好。”
凯气呼呼地道:“你就抱着你卖不出去的画,抱着你那些纸片上的小人过一辈子吧!”
“没有性生活的死胖子!”
单身一辈子!
死胖子头也不回,只是回摆右手,在四支画笔间凸出一根肉肉的中指。
凯气鼓鼓地走上三楼的台阶。
但他一直在想那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讨厌你。
人人都讨厌你。
凯捏紧拳头。
他错了。
凯闷闷不乐地对自己说。
班克错了。
不是人人。
曾经,母亲是喜欢他的。
她会因为他那些的恶作剧而开怀大笑,在老顽固动怒的时候发声赞扬他的创意,无论它们得体与否,后果如何。
直到她……
不是人人。
凯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前面的房间:闵迪思厅里最重要的主房。
他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子,整理着衣物。
但还不等凯敲门,房门就开了。
一位出身低级贵族的王子侍从官鞠了一躬,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可以进去。
“殿下在等您。”
凯心中一暖。
不是人人。
他慢慢地对自己说。
不是。
他用凯瑟尔王子此生大概也少有的恭谨礼节,礼貌得体地回应了友好的侍从官,他甚至记得对方似乎名叫卡索。
凯深吸一口气,带着最愉快高兴的心情,踏着最轻快轻松的步伐,迈进了房间。
他知道房间的主人不喜欢喧闹。
但对方从来都不曾对自己的出格行为而动怒过。
因为。
因为不是人人都讨厌他。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