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火车由嘉峪关开出,穿过那风化得断断续续的古长城――“龙尾”,面对太阳向西行驶。此时尽管是下午五点,仍然是骄阳似火,宽阔的戈壁冒着青烟,如同一张烧糊的驴皮,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天地的相接处。这里没有草,没有树,见不到一点让人联想到生命的东西。而我们这趟列车,却像带病的蛐蜓,疲惫艰难地在这张过于宽大的驴皮上爬行。
此时,我是真正的出关了。
关外的景象一片凄凉,不但大别于风景秀丽的江南水乡,就是比之沟壑干枯的黄土高原和土地贫瘠的陇西一带也更觉荒僻。如果说那古往今来被视为畏途的河西走廊还多多少少有一些农田、村庄和部分疏疏落落的生命痕迹,这一出关,你就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了。
火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终于到了目的地――但不是玉门石油基地,而是玉门镇。可是当年我就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却把玉门镇当成了玉门。
列车到了玉门镇给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一派凄然。这里除了几间用红砖盖建的车站外,南面还有几间用土坏垒砌的土房,破旧不堪,墙皮脱落,看上去倒像是上古时期的遗址。
它可能就是来往过路的客栈。
我急于要找工作,就没有上前多问。此时仿佛看到在车站的西南方向,远远的立着一些油田的井架,于是我就背着小包,径直地朝它走去。
一里、二里、三里……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累得我浑身冒汗,两腿发酸,一屁股坐在满是砾石的戈壁上,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但我看到前方有些物体,仍然还像油田上的采油设施,似乎它随着我的走动,还在向后移动。这时我突然想起上中学时的地理常识,它可能是远处沙漠中的一种“海市蜃楼”现象。也是我求职心切,才出现了这种误导。――待我再看时,那井架竟是杳然全无了。
这时,西边的太阳,已经有三分之二被地平线所吞没,余下的残阳如血,晚霞似火,留下了夜幕即将降临的景色。
气温在迅速下降,一阵西风吹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夜幕快来了,在这荒凉的戈壁、沙漠之上,难免会有毒蛇、恶狼和幽灵,想到这里我胆战心惊,背出冷汗,刚离开兰州时的“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气,荡然无存了。
实际上我是很脆弱的,先前在我生活不下去的时候,曾经两次想到死。但这次在夜幕降临,我身陷荒无人烟的戈壁时,虽然感到孤单、恐慌、惆怅、绝望,我再也没有想到死。可能是由于我年龄的增大,流浪的经历增多,感受苦难毅力的增强,我就再没有选择这一懦夫无能的归宿了。我不甘心在这个荒原上被野狼、毒蛇所吞噬的结果,但仍免不了为宣泄内心的痛苦,而面对上苍嚎啕大哭了一场。
之后,我立马从地上起来,提上东西由原路返回,向玉门镇车站走去。甚至比来时走的还快,有时还在跑,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唯恐再有什么鬼怪在追赶我。就在夜幕已经降下的时候,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回了灯光昏暗的客栈。
走进土房,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老汉过来问我是否住店?并让我出示证明。
在这蛮荒的戈壁、大沙漠上,夜晚突然蹦出了一个不速之客,难免他不怀疑我是个四处流窜的歹徒。我顾不了刚刚来回奔波的疲劳,赶紧从怀中掏出了学生证和姑父给我的他亲戚的来信,以此说明我是前往新疆探亲的过路旅客。
看完证明后,他脸上才消除了疑虑。并说:“小伙子,不是我不相信你,因为前几天由劳改农场跑掉了一个劳改犯,现在还没抓到。今天下午,我们这里才开了治安会,上级要求大家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来破坏。”
因天色已晚,炊事员已经下班,我只好在店里买上两个烤饼,喝着这位值班师傅给我倒来的一碗开水,啃饼充饥。
几间土屋就只有店里的一个值班工人和我这个过客两人,房内未免显得有些空当和寂寞。
在我吃饼时,老师傅手里卷着烟叶,打里屋慢慢腾腾地走过来,坐在通铺上与我说话。
我问他玉门镇是不是玉门市,他说玉门镇只不过是铁路线上的一个车站。而玉门市是解放后,随着石油事业的不断发展迅速建起来的一个石油新城。
我又问:“离这里远不远?”
他说:“在这东南,要有好几十里。”
我心里“咯登”一下,吓了一大跳。幸亏今晚我由野外返回来,否则,就是跑到天亮我也走不到那里,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
“老师傅,听说过去这里有个阳关,我怎么看不到?”我没完没了的在问他。
“阳关是过去的一条古道,不知那是哪一辈子的事情咯!它就在我们西南,离这里还有一百多里呢。你又不是地质考察队的问这个干啥?”他一边说,手里一边还在卷他的烟叶,然后接着点燃继续在抽他的烟。
“我想去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荒野中的几段黄土墙吗!小伙子你可能不知道戈壁、沙漠中的厉害,不要说遇到什么毒蛇、恶狼,就是沙漠、戈壁中的酷热就让你受不了,如果你不带上足够的水,也会把你渴死。你娃千万不要去乱跑,你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好了不早了,小伙子睡觉吧。”
其实大叔是一个好心人,虽然开始对我过愈认真,那也是为了完成上级对他的吩咐。他纯朴、厚道得如同大西北的黄土地一样,我从心里还是十分感谢他的。
关上灯,我睡在一宿两角钱的通铺上,望着窗外夜空的繁星,想起今天的遭遇,心中不由自主地又在犯愁。为什么我由人口稠密,就业困难的都市跑到这干旱少雨,荒无人烟,百里戈壁、千里沙漠的“丝绸之路”上,寻找工作还是这么难?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我瞅着漫无边际的夜空,不知道我这颗“煞星”,当年由东南祖国宝岛――台湾返回大陆。十年后又漂泊流浪到祖国大西北,历经磨难,坎坎坷坷,往后还要遭受什么挫折?最终究竟要陨落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