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视新疆为我的故乡,我奉天山为我的母亲。
因为她用宽厚博大的胸怀,收容了一个来自东部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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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乌鲁木齐,地处天山北麓,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在古代她是一片水草丰富的大牧场,当时的情景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所以后来的准噶尔牧民亲切的把她称为“乌鲁木齐”,意思是“优美的牧场”。
若干年前,它的确是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而在我到来的那年,遗憾的是所剩的“放牧”的痕迹已经不多了。
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总会有一些闲淡骚人墨客自作多情,扑风捉影大肆渲染,人为地造“景”,以示此处有什么“长河饮马”、“红山夕照”、“朝阳阁”、“鉴湖亭”等等多少多少的“景”。它的确是一个有景有物还带有些异国风土人情的浪漫色彩的地方,但当年那些景却与我无关。当时的我是一个刚下火车的游荡在街头,无处存身的流浪汉,人生地疏的两眼一抹黑什么也没看到,迎而却吹来了一些废纸、尘埃和那带着膻气的风。并不像现代一些足蹬旅游鞋、头戴遮阳帽、眼罩变色镜、肩挎摄像机,在都市里生活腻了的贵男俏女,千里迢迢地跑到新疆,来到天池、交河故城,乃至一望无际的大漠,心情激动,用手一挥,大声惊叫起来:“啊――可爱的边疆多美!”
我和孙大哥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妖魔山(又名雅玛里克山)下的碾子沟长途汽车站。
站里已挤满了衣着庞杂、南腔北调、各色各样的人。大门外的墙角处屎味、尿味混合在一起臭气冲天。室内烟气、汗气、热气、气味熏人。还有几个转来转去兜售小物品和乞讨的人,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地晃得你心烦,让人一会儿也不愿多待。遗憾的是车票已经售完,若要买票必须等到明天早上,总之今天是走不成了,我们走到客运路线图和票价牌下,我急于搜寻阿尔泰的方位,打算去那里投奔我的亲戚的亲戚。当我看到后几乎吓了个半死,阿尔泰距乌鲁木齐还有七、八百公里,光车票就要二十多元,此时我身上仅剩下六块多钱,连路费都不够又怎么能到达阿尔泰。希望破灭,化为泡影,我一时不知所措,一副神情颓丧的样子,简直就是丢了魂。
孙大哥在一旁抽烟,心不在焉地说道:“小郭,你怎么啦?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准备到哪去呀?”
我告诉他:“我打算去阿尔泰找我的亲戚,但是路费不够了。”
“哈……哈!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去阿尔泰干什么,不行就跟着我走,我保证你不愁吃不愁喝。”
他的一番仗义豪气,顿时把我感动了。虽然他也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汉,但毕竟是在新疆闯荡了三四年,同时又有一些曲艺技能的,比我这个初来乍到西部的“盲流”不知要强多少倍。
事已至此,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我,只好跟着他听天由命了。
我们两人从售票房出来,在路边的一棵白杨树下坐下来,接着他又对我说:“阿尔泰城就是一个大山沟,前年我从老沙湾下野地的一个团场跑出来,在外面四处闯荡,曾去过阿尔泰在那里待了半年多,差一点就丢了小命!”
“你到那里干啥?”
“去淘金!阿尔泰山有许多大山沟,山沟里有黄金。但是金子也不是那么好淘的,多是由内地跑来的‘盲流’,他们把脑袋别在裤带上,拼着老命,卖力地干活,做着发财的‘黄金梦’。别说大山里有多么苦了,累得吐血,腰酸腿痛。还有些为了争夺地盘,火拼抢金子干仗拼命,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杀人!有的人发了,有的人死了都不知道咋死的。”
“还是你命大!肯定淘了不少金子?”我听了孙大哥的话后头上直冒冷汗,身上不寒而栗,但又想知道结果,追根刨底地问他。
“屁的金子!金子没捞着差一点把小命丢掉了。他娘的!‘金梦’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干了一个夏天不到半年,看苗头不对,撒开丫子跑回来了,免得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想出也出不来了。阿尔泰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冰天雪地的,在大山里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到后来落个人财两空。”
“那你回来后又靠什么生活?”我继续问道。
“我生来就是穷命,当初就是一个要饭的。我们贫下中家哪有那个黄金发财‘梦’,这不,我又拉起了二胡,开始了卖唱生涯,虽然发不了财,但每天也能挣上块儿八毛的饭钱,落了个自由自在。”他悠闲地抽着烟,一副满足现状的样子,似乎认为他当时从阿尔泰大山里跑回来,没死到那里而感到很幸运……
他站起身来,用双手拍拍屁股上的土对着我说道:“好了,今晚咱们就住在汽车站,现在天还没有黑,我带你去逛一逛。”
新疆的六月份,晚上十点多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天还没有黑。我跟在孙“排长”的身后,呆头呆脑地往前走,来到了河滩公路,这时我才知道乌鲁木齐也是一个大山沟。穿过两边尽是杂草,布满卵石的河滩公路,然后向上爬坡,道路两旁土房连着土房,卖瓜的棚子一个挨着一个,孙哥说:“再向前走,就到二道桥了。”
他不仅是个“老”新疆,同时也是一个乌鲁木齐“通”,他说得很对前面很快便出现了一片生疏的景象――进入街面如同置身于伊斯兰世界,庄严肃穆的清真寺耸立在路旁,婉如银制的醒目标志在美丽的晚霞中闪闪发光,与蔚蓝的天空融为一体。一些旗幡和店面上弯弯曲曲的怪异文字,好像是由中东地区引进来的阿拉伯文字,让人感觉似乎进入了异地它乡。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尘土飞扬,金黄的、粉红的、绛紫的、黑亮的裙子、皮鞋、马靴,构成了一幅从来未见过的亮丽的色彩。或深眼高鼻、银髯青须,或明目皓齿、柳眉长睫,弄不清他们是哪个民族的,但是汉族人却见得很少。
街道两旁卖西瓜、哈密瓜、杏子、杏干、杏甫、葡萄、葡萄干、核桃、巴达木的店铺摊位比比皆是,烤饼(馕)、烤包子、烤羊肉的摊位一字排开,炉火通红、烟气腾腾,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辣味和膻味。摊主还在不停地叫卖着:“喂!雅尔达西(同志)香喷喷的烤包子、烤羊肉来尝一下吗!”
我和孙大哥穿过一个卖肉的市场,两边高大的木架子上钉着一排排的铁钩子,钩子上挂满了鲜红的牛羊**,酷像一道道肉墙。两个顾客来到肉架前,“叽哩咕噜”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头戴白帽的民族同志,手持锋利的尖刀,手急眼快的如同“庖丁解牛”一样,三下五除二的就解掉了一条牛腿,而他的动作熟练得让我目瞪口呆,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小心翼翼地打肉架旁穿过,快步追上前面的孙大哥。
孙“排长”抽着烟不停地向前走,无心看热闹,似乎这些场景他早已司空见惯了,已经到了不屑一顾的地步。
“我们还要到哪里去呢?”我边走边问他。
“到前面卖‘皮卡克’(刀)的雅尔达西(同志)那儿去。”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来到巷子的深处。
前面传来了一阵吆喝声,果然是卖刀子的。只见各式各样的刀子,明晃晃地摆满了摊位,此处简直成了刀子的世界。
孙大哥拿起一把七八寸长的刀子,敲打着听了听声音,然后又比划比划,与一个“鹰勾鼻”讨价还价,最后他买了一把很漂亮的小刀,并对我说道:“你也买上一把,可以防防身。”
我呆头呆脑地说道:“算了吧,我没钱,身上还有个指甲刀。”
孙大哥付了钱,像民族同志一样把刀挂在腰后,大摇大摆地离开摊位和我一起又由原路返回到了碾子沟长途客运站。
这时天已经麻黑了,路灯已亮。途中他对我说道:“要不是明天早上要赶路,我就带你到北面的山西巷去逛一逛。”
“这里有山西巷,有没有山东巷?”我不解地问道。
“山西巷是一条胡同,解放前多有‘窑子店’,是妓女成堆的地方,旧社会一些有钱人常去那里玩。解放后这些曾被取缔,但仍有个别暗的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童子鸡’她们一定会欢迎的……”
此时,我听了他的话,如同吃了一只苍蝇直反胃,想呕吐,我在他背后悄悄地骂了一声:“流氓!”
俗话说:“饱暖生淫欲”,一个以卖唱为生,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的人,现在却在连温饱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又想入非非,心怀不轨,岂不是在做黄粱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