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夜色就要降临这个灰突突的山村,如同降临中国每一个产煤的村寨,显示着尚未脱离贫困的破落。一辆辆重型卡车满载着煤,穿过街道,碾过公路,送到某个灯火辉煌的城市。车辆驶过带来的震动,似乎将河谷那边起伏连绵的山岗也带的抖动起来,像一位正在梳妆的睡美人。于是知道,这黑色的煤就要变成明亮的光,这黑的煤和亮的光,为这里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令人不安的**。
在河谷一个较缓的坡地上,是一片灌满水的水田,在残存的余晖下,闪着惨淡的暗影。空气里一点风也没有。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跟他一道的女人,在水田里插秧。秧苗已插的差不多了,似乎还没有收工的意思,大概打算完工了再收工。
“再扔过一把苗来。”男人冲着女人说。女人停下手里的活,拿起一把稻苗,扔给男人。溅起的泥水,沾在男人的身上脸上。
“你就不能慢点。”男人说。
“咱们歇了吧?明天还可以接着干。”
“一会儿就完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男人没有停下动作,头也不抬。
“唉,如今这世道,唉。”女人只是一声叹息。
“她都跟你说过了?”男人问,抬起头,瞪大眼睛。
“现在的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跟大人没多少话。”
“可你肯定知道了。”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
“知道一点。还是半年前了。那天她在屋里哭,我问她怎么啦,她不肯说,我还以为是长大了,有女人的事呢,后来知道是被人欺负了。”女人胆怯的小声嘟囔着,看着男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你就没问问是被谁欺负了?是怎么被欺负的?”
“问了,只是哭,没听太清楚。说是个什么老师组织的,是个老板什么的。反正比咱厉害,咱惹不起。”
“咱惹不起,还不行和他们拼命。”
“我就怕你会这样,才没敢告诉你。为一个女孩子,再丢了你的命,咱这家就没法过了。”
“那也不能白被欺负了啊。”
“也不是白,人家给了钱的。”
“多少钱啊,我怎么不知道?”
“也没多少,一次50,一次20,都给你买药花了。”
“咱女儿就值这么点钱?”
“也不是,后来她穿的一件毛衣,还有现在脚上的皮鞋,都是人家给的呢。”
“去*,我说她现在怎么精神了,原来如此。可她还不到14岁啊。”
“反正学也不上了,差不多嫁人就得了。”
“她都这样了,还有谁会要她?”说到这里,俩人都叹了一口气,继续干活。
天上的云越来越浓了,或者不是云,只是夜色。俩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听到一声沉吟的叹气。
沉吟了一会儿,男人又开始说:“听说现在有什么修补手术,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都是你们男人混蛋。那东西有什么用?再说了,这不得又要花钱。”
“让她找那男人要就是了。”
“说的轻巧,好几个人呢,找谁要去啊?”
“啊?不是一个人啊?到底有多少人?”男人急眼了,直起腰,看起来很生气。
“你别着急,我也不知道。再说反正不是第一次,第二回和第一百回也差不多。”
“你才是混蛋啊,对自己的女儿都这样想。”
“咱这不是没法吗。如今这世道,招待书包妹都成老板们生意场上的时尚了。”
“这么说,你卖自己的女儿,倒是给咱挣面子的事了?”男人扬起手,女人躲在一边,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
“老板们混蛋,这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老张的女儿也干这个,老张去找派出所报案几次,根本就没人理他,弄得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自己的女儿倒上吊死了。”
男人接着干活,女人还站着,在离开男人两米左右的地方自己唠叨着。
“光我知道的,她学校就有十几个这样的女孩,而那些男人多是县长、副县长、老师,一个玩了十几个书包妹的煤老板被人告了,最后花了20万,一点事都没有,还是吃香喝辣的。倒是这钱一点也到不了家长手里。就是有领导重视了,也是一阵风,过不了几个月还是一样。”……
“别*的唠叨了,人家是人家,咱是咱。谁的女儿不心疼啊?”
“这你都知道了,你说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趁还活着,赶紧打发走了拉到。”
“是啊,人是破了,可还是一个活人。打发了总比死了好,谁愿惹身官司?谁让咱生来就是老百姓,是穷人呢。”
女人不说话了,也忙着弯腰插秧。俩人都不再说话。除了大路上传来的阵阵抖动,这里静悄悄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秧苗也插满了,女人收拾起田边的衣裳,男人拿起一把铁锹。田边还有一捆没用完的稻苗,男人捆起来后试着抱起来,很费力。女人用铁锹*去,俩人抬了起来。
看着走在前面的女人,男人已经不再生气,脸上还露出一点笑意。
“晚上吃什么啊?”男人问。
“我还给你留着上回请村长吃饭剩下的半瓶酒呢。”女人在答话时也似乎有点笑意。
从山坡来到大路上,一辆辆拉煤的车就从身边飞过,不得不用手遮住眼。在车过去了以后,看见前面灯火辉煌处,晃悠着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的身影,她们大概还不到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