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胆站在桥头上，用手电筒照着瘪了气的轮胎，焦急地四下里观望。“真倒霉！”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把手机忿忿地甩到车座上。这破手机，没事的时候总是吱吱哇哇乱叫，关键时候倒没电了，他怎能不生气！

他驾车每天过这石头桥多次，每天上山拉沙石料，赶得急的话，一天拉上三到四次，每次能净挣45元，一天能挣135-180元呢！活多的时候，他都能赶五次。这多亏是晚上爆胎了，如果是白天，那得少挣一半的钱哪！

三大胆本名叫三军，夏天一次酒多了，同村的朋友打赌，说三军晚上敢独自在坟头上睡一觉，就请他下馆子吃最贵的菜！借着酒劲，他还真在村东的坟头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明，几个人到村东一看，他头枕着坟头睡得正香，朋友急忙叫醒他，问他怕不怕，他挠着头“嘿嘿”一笑，诚实地说：“活人咋能怕死人呢！再说，不还是有那些酒垫底吗？”结果，朋友乖乖地请他美餐了一顿，他也因此落了个“三大胆”的绰号，而且比他的名字还要响！

此时，正是农村人吃饭的时间，路上没有什么人。秋夜，月朗星稀，石头桥在夜色下显得幽深而清冷。隐约的，能看到河岸上高大的柳树下面稀疏的几个坟，坟头很大，但并没有墓碑。据说这些都是“少死人”的坟，传闻这里不断闹鬼，但并没有人亲见。

一阵风吹过，有点凉冰冰的感觉，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便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来回扭头眺望，希望能遇到个熟人，或许能借个手机用或者是捎个话，让老婆把家里的备用轮胎送过来。一盒烟快要抽完的时候，好容易拦住两辆车，只从车窗向外看了他一眼，话都没说一句，脚踩油门一溜烟就蹿了。他把快烧到手的烟屁股，狠狠地掷到地上，平时自己遇到很多这事，可真没少帮助人，怎么关键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呢！“***，好人没有好报！老子以后也不再做好事了……”他恨恨地骂着，手却没停着，从驾驶室工具箱里拿出千金顶，顶住爆胎一侧的车底部，开始动手卸轮胎……

昨天晚上回家早点，老婆告诉他从县里定的备用轮，已经发货到家了，他便想把新胎装到车上，可是老婆等不及，笑吟吟地一把拉他进了房间……他知道自己平时太忙，冷落了老婆，当然就不好意思扫老婆的兴，便特地嘱咐她明天一早提醒自己把备用轮胎放到车上，车上的那轮胎有些老化了，他怕万一打爆了麻烦。老婆嘴巴答应的很甜，脸上的笑容更甜，同时急不可待地扒去了他的衣服……可能是对他晚上的表现很满意，老婆一大早就起来给他做好吃的。平时，他都是在街上吃小摊，老婆从来不做饭给他的！他这一激动啊，美的都忘记备用轮胎的事了。唉，看这下麻烦就来了不是！三大胆锁好驾驶门，摇头又叹气，女人呀，总是惹祸的主！得想法让老婆做点什么了，否则白天在家打麻将、晚上总寻思那点事，的确不是长久之计啊……

二、

三大胆卸下轮胎，把汽车驾驶门锁好，便推着轮胎往前走，他知道离这大约五里的村上有补胎的，虽然补得不好，但也勉强凑合，总得要把车弄回家吧！夜色已经很深了，偶尔有闪着白亮灯光的拖拉机经过，然后就只剩下风吹树叶“哗、哗”的声音。毕竟是农村，没有城市那般繁华。

他推了轮胎，急急走了约一半的路程，已经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前些年，他经常是自己装车、卸车，这几年挣了几个钱，便雇人装、卸车，几年不干，身体倒娇贵了，这点事都做不了！“唉！”他叹口气，停下来把轮胎放好，准备休息一会，刚掏出烟想点着解解乏，就听到有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路边的地上坐着一个人，双手抱着肚子，不停地叫着“……疼死我了，哎哟……疼死我了……”

他连忙把烟夹到耳朵上面，走到老人身边，蹲*关切地问：“老人家，您怎么了？”三大胆这个人天生善良，总是看不得别人有事，而且不记仇。现在，他早把别人不帮他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去闺女家，走到这里，突然肚子痛起来，等人帮忙却没人理我……哎哟……”老人勉强抬起脸，三大胆依稀看得出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只是疼痛让老人的脸有些苍白。

“哦，这样啊……”三大胆直起身子，前后路上看了看，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便又蹲*子，对老人说：“老人家，我背你去医院！”

老人迟疑了一下，说：“你不是去修轮胎吗？可是医院在后面，你还得往回走，要走很远的路！会误你事的！”

“没事，老人家！治病要紧！”三大胆把轮胎拿过来，放到路边的沟里，就蹲*扶起老人，让老人趴在他的背上。

“小伙子，你真是个好人啊……”老人叹了口气，附上了三大胆的背。

“嘿嘿……”三大胆听到夸奖，不好意思地笑了。

托起老人的瞬间，感觉后背猛地一凉，心想老人一定是病得很严重，否则不会这么凉。于是，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开始还不算什么，但慢慢感觉老人越来越重了，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大颗的汗珠开始滚落……

“算了，小伙子，放我下来吧！你太累了！”老人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事，老人家！我能坚持……”三大胆边说边把老人的屁股往上托了托，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老人的病要紧。

好不容易到了石桥上，老人坚持要下来休息一会，三大胆便放下老人，扶他在桥栏边坐下来，才直起身用衣袖擦把满脸的汗，看到自己的车还孤零零地立在桥面上……

三大胆打开驾驶室门，拿出两瓶矿泉水，给老人喝，老人接过放在了地上，这时候的老人好像没有刚才疼得那么厉害，精神好多了。他说：“小伙子，明天不要穿红衣服，如果实在得穿的话，上午第二次经过这座桥的时候应该是正午，你先不要急着把车开过去，要把红衣服脱下来，铺在小桥路面中央，然后再开车从红衣服上面轧过去。记住一点，轧过后就不能再要那红衣服了，你直接开车走人就行！”

“为什么？”他疑惑不解地问。坐在老人旁边喝着水，老人看上去很健康，根本不像是发烧说糊话，为什么感觉这么神秘？

“天机不可泄露！小伙子，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再见！哈哈……”老人起身离开，哈哈大笑几声就不见了。

三大胆站起身来，四下里寻找，哪里还有老人的影子。他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很痛；再看看地下，拿给老人的矿泉水还在，这说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再看一眼自己的车子，吃惊非小：轮胎完好无损，哪有打爆后卸过的痕迹？他挠挠头，怎么都想不透这个事。蓦然，有种阴森的感觉袭遍全身，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发动车，使劲踩油门，挂个四档走人，实在是一刻也不敢，再留在这个桥头上……

三、

回到家，老婆已经睡下了。可是，这件怪事总印在脑里，挥之不去；他想说给老婆听，又担心她疑神疑鬼，干脆用毛毯蒙上头睡……

朦胧中，又来到了石桥边，石桥上有很多表情木然的男女走动，但他总感觉冷风嗖嗖的，寒气逼人。他刚走到石桥上，对面走来两个身材高大的鬼，一个黑面，白色冷峻的眼睛，黑色长发，头戴黑色高角帽，上书“天下太平”。身着黑麻布衣，肩上插着破魂刃②，手持索命钩，背上插着一个白色散魂幡，上写三个黑色大字：黑无常；另一个白面，黑色深邃的眼睛，白色长发，头戴白色高角帽，上书“你也来了”。身着白色长衫，肩上背着鬼火③，手持哭丧棒，背上插着一个黑色散魂藩，上写三个白色大字：白无常。说时迟那时快，黑白无常转眼已到他面前，黑无常把“索命钩”往他头上一套，拉着就走。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喊：“为什么抓我？”黑无常哈哈大笑，“明年今日午时三刻，是你周年忌日！不抓你抓哪个？”“放开我，放开我……”三大胆立时明白了，但他抓着“索命钩”，仍然死命挣扎着，毕竟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留恋，甚至都没有给老婆留句话！白无常则面无表情，持哭丧棒往他身上打去……

“住手！”随着一声高呼，一个身影已经飘到身边。

“老人家亲自驾到，有何贵干啊？”黑白无常双双向那身影作揖，异常客气。

“这位是我的朋友，劳烦二位大人枉开一面！”老人微颌首，声若宏钟。

三大胆感觉奇怪，声音听着很熟悉，可是自己在阴间并没有朋友啊！他拿开护住头的双手，偷偷抬头观看：眼前的老人长须飘飘，鹤发童颜，正微笑看着自己。哦，从眼神上看出了，是晚上的那位老人，他立即转忧为喜。

“这……老人家……阎王有令，今日午时三刻必须索他归阴！”黑无常的语气有些犹豫。

“这个老贼，管理不力，还倒有理起来了！”老人笑起来，解释说：“我查过生死薄了，有些出入！”

“可是，我们怎么回去交差啊？”白无常说话了。

“这个嘛，自然会有替死鬼补上空缺的！”老人右手轻轻一拂，好像有些不耐烦了，“阎王已经知道原委，我也不便细说！如有疑问，请直接询问判官即可！”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说：“既然您老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们也不好勉强，后会有期！”说罢，抖落索命钩，推三大胆过来，转眼之间，桥上所有人无影无踪，除了他们两个。

三大胆谢过老人救命之恩后，恳切地说：“请老人发慈悲，不要让别人替我死好吗？”他已经听出老人话中意思了。

“你呀，心真的好！”老人看着三大胆，哈哈大笑，“孩子，每天的每个时刻，都会有特定类型的某人，在特定的环境下死亡，这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有一点你放心：替死的这个人肯定不是好人！”

“老人家为什么非要非让我穿红衣服，而且要把红衣服铺到地上轧？”三大胆见老人家慈眉善目的，便想问出个所以然来。

“阴间最是怕红色，红色是厉害的角！鬼喜欢白色，也最容易上身。所以，临死前的人血色都是苍白！身着红色的人要么是命不该绝，要么是应该卒死的恶主！明天上午午时三刻，恰是一个33岁的穿红衣服的瘦高男子，在桥头上卒死于车祸！生死薄记录，你是个恶主，所以才会在大白天，让黑白无常一齐来捉你！红衣一旦穿上的话，就难逃此劫！让你的车轧你的衣服，实际等于是别人的车轧你，只表示你已经死过了而已！当然，我只是把时间提前了一些，接下来的男子会代替你真正归阴。当然，能看到地上红衣服的人，肯定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平常人是看不到这件衣服的！虽然，此人在生死簿上命不该绝，可是他在阳间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而且，他年龄、身材和你很相近，这样在阴间也不至于引起大的波动！我已经核实了：在你做善事的时候，判官的属下要么打瞌睡、要么去赌钱，有时还把别人的错事记在了你的头上，才会把你的阳寿缩短了。其实，阴间和阳间没有什么差别，也有好坏、善恶与清官、糊涂官之分！判官管教属下不严，才会弄出阳寿的阴错阳差！真的追究起来，判官应负连带责任，丢人事小，丢官事大！毕竟，掌握人生死的判官权力很大，而且他是阎王爷的大舅哥，张扬出去，老家伙的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此事关系重大，请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那老人家为什么还要救我？”三大胆又问，毕竟还是有些不明白。

“呵呵，其实是你救了你自己！我甚至在想，如果你不救生病的老人的话，就让这事错下去算了！但是，继续下去何时是个头啊？再说了，现今的社会，像你这样的好人实在不多！我在路上试了很多次，别人最多是抱以同情的观望，而你在自己困难的情况，仍然不忘记帮助别人！很难得！不过，在遇到我之前，你也发了不少的牢骚。如果，明知道是个错误也不纠正的话，世上的好人会越来越少了！这个世界会乱套的！”

“嘿嘿……”三大胆想到自己说的话，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这就是说‘好人有好报’！平时，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地下、天上的鬼神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哈哈，再见，小伙子……”老人冷不防推了他一把，三大胆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飞起来了……

四、

“啊……！”三大胆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晃动的双脚把毛毯踢到了一边。那双脚踏空的玄晕，着实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他从床上坐起身，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他搔搔头，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这时，老婆过来叫他吃饭，来不及多想，他便起床洗漱了。吃过饭，正准备走的时候，老婆叫住他，从里间拿出一件火红的衬衣，非要他穿上试试不可，他便穿上了，老婆一直夸好看。突然，他想到了老人的话，头皮发麻，便想脱下来。可是老婆见他要脱，脸马上就晴转多云了，说自己昨天在集上特意给他买的，逛了一上午的街，才相中了这件衬衣。看着老婆不开心的样子，他与心不忍，索性就穿着吧。当然，他没有忘记把原来的那件衬衣带上。

早上的空气很新鲜，远处的山上*着白雾，树叶经过秋风的洗礼渐渐变黄，野草不再如夏天般的葱笼，轻盈的身躯随风摇曳着。他看着这些景物，没有像往日那样哼上一曲。他的心情是沉重的，想着昨天晚上的梦，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第二次拉货，快到石桥的时候真的是正午。他若有所想，便把车停在了路边，如果真像老人说得那样做，可能会招人笑话；不做吧，昨天的事真的蹊跷……思来想去还是照老人的话做吧。他脱下红衬衣，换上原来的那件，然后用胳膊夹着衬衣走到桥中间，左瞅右看，见来往的人很多，但并没有人理会他做什么，便把红衬衣铺在地上，便急急起身回到驾驶室内。

在他看来，秋天正午的阳光仍是那么恶毒，桥面上那件红衬衣在阳光下，特别的刺眼！但他的感觉很奇怪：桥上来往那么多人，根本没有一个人对那件红衬衣感兴趣，甚至于连看一眼都吝啬，好像它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但他来不及细想，脚踩油门就往上冲。这桥不是很长，大约一百米的样子，平时一脚油门就过去了，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总感觉在原地打转，引擎倒是呜呜响。他定定神，擦了擦眼睛，突然看到车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他猛踩几脚油门，感觉后面有人在推车一样，于是汽车就冲上了桥面，不偏不倚地从红衬衣上轧过去了。冲到桥下十几米的时候，他猛地踩住了刹车，熄灭了车子。这时候，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同时还伴有紧急刹车声，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一个男人倒在桥面上，身上披着他的那件红衬衣。很快，许多人围了上去。三大胆的头无力地靠在了靠背上，虽然明知道事情无法避免，但他的头脑还是一片空白，感觉发懵……

许久，有人敲他的驾驶车门，他的意识才清醒过来，原来是同村的二蛋子，说要搭他的车回家。他打开车门，让二蛋子坐上来。

“知道刚才被轧死的是谁吗？后村的‘三只手’！”二蛋子屁股没着座就开了腔，小眼睛急急地眨巴着，因为神秘好像也多了几分光彩。

“哦，就是那个偷鸡摸狗的男人吗？”三大胆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不忍心扫二蛋子的兴。再说，他也真的想知道些什么。

“是啊，就是他！活活一个偷鸡摸狗的主！刚才，听我同学说，两个人一起到集市上称肉回家，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同学和他是邻居。刚走到桥下边，给我同学说他的红衣服丢在桥上了，就疯一样地跑到桥上，拾起一件东西就披到身上，我同学才看清真的是件红衣服。怪就怪在我同学说，从来没见过他有红衣服，而且他们来的时候，‘三只手’根本什么都没有拿，在集上他们没有分开过，所以‘三只手’根本也不可能买它。这‘三只手’披着衣服刚想往回走，谁知道一辆车就开过来了……唉，连句话都没有留下！还有，我听说按交通法规，责任在‘三只手’……报应啊……”二蛋子说到最后，是摇头又叹气。

三大胆没再说什么，总感觉心里内疚地发闷！他发动车，用力踩油门，车子“呼”地一下就开走了，地上冒起一溜白色的烟雾……

五、

三大胆把车开到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瞪着眼发愣。细心的老婆看到他失魂落魄的神态，再看看外面满车的货，而且他身上的新衣服也不见了，感觉很纳闷。她倒上一杯热茶，递给他，才发现他的手在哆嗦！老婆忙把水杯接过来放在一边，把他的头揽到自己的怀里……很久很久，他才恢复了平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老婆讲了个清楚……

……

三大胆又开始跑车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但是，老婆再也不给他买红色的东西了！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参悟到什么真经，三大胆比以前更乐于助人了，而他的老婆也不再一天到晚地打麻将了，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同时，平时就坐在家门口，看着地过往的行人。她家的门口挂了一个很大的宣传牌，上面写着：免费供应路人喝水，免费供应自行车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