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二抄起一块石头走了上来，歪着脑袋看着我父亲，那架式，只要我父亲说一句不好听的，他肯定会动手。

四斜眼吓得撒腿就跑，还看什么青石乌龟，他本来就是村上出了名的胆小，一碰到事就腿软的主。

“王老大，王老二，王老三，你们哥仨都给我听着，你们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让你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头，你不是想动手吗？来啊，你碰我一下试试。”

我父亲指着王老二的鼻子，让他动手，王老二这时候又怂了，王家三兄弟，最有胆的是王老三，可不是他王老二，王老二也就是看着大哥三弟都在这，壮下胆罢了。

“老二过来，别搭理他，咱们办正事要紧。”

王老大一边抬青石乌龟的一条腿，一边招呼发愣的王老二，这玩意得抬回家去啊，这要是晚了，李老富把县上的人找来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王老二如梦初醒，冲着我父亲哼了一声，嘀咕一句，也不知他在说什么，就把石头扔在地上，跑去帮忙了。

“什么东西。”

我父亲冲着这哥仨呸了一口，倒背着手，走了。

那青石乌龟重达千斤，王家三兄弟怎么可能抬得动？不过他们有法子，跑到大马路上，逢车就拦，逢人就喊，只要帮抬的，一个人给五块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只是出出力气？那时候的人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力气。

没过多久，王家三兄弟就招集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嗨哟嗨哟的把青石乌龟，抬回了家。

青石乌龟刚抬进院，从王老大的小卖部里，传出一个婴儿的哭声。

王老大的婆娘，生了。

生了个女孩，早产了一个多月，在先前那声晴天霹雳下，王老大的婆娘就开始肚子痛了，那时候王老大也在家，可他一听说祖地里出了宝贝，根本没有理会她，就带着老二老三跑过去了。

……

一夜过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李老富才骑着破烂的自行车，从县城赶了回来。

上报文物失败了。

原因无它，出土的青石乌龟根本没有引起上面的兴趣，要知道眼下各地都刚从洪灾中挣扎出来，损失不计其数，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上报什么文物？这不存心找不自在吗？县里的刘书记狠狠的把李老富批评了一顿，告诉他，这事下回提都不要提，目前最重要的是安稳村民的情绪，把洪灾受到的损失，减到最低。

李老富是窝了一肚子火回来的。

当天晚上，李老富在王老大家吵吵了半宿，直到很晚很晚才离开，不过他并没能带走青石乌龟，听消息最灵通的四斜眼说，那天晚上王老大为了保住青石乌龟，都和李老富动了刀了……

从始以后这青石乌龟就在王家落了户，最初，王老大只是看中了它的价值，他和李老富一样，都认定了这东西是文物，可等到他去外面找来能人一看，顿时傻眼了。

“没听说过这样的文物，这东西通常都是古代为了镇压河神，防止洪水泛滥搞出来的，要说一点文物的价值没有，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价格便宜的很就是了。”

找了七八个明白人，得到的说法都差不多少，把王老大气得为这事，生了一场大病。

虽然说在古代，这乌龟等于祥瑞，是吉祥的象征，可现在不同了，自从王八大流行，绿帽儿这个词一出现，在东北地区，这乌龟被统称为王八，变成了绿帽的代名词。

青石乌龟刚一进门，老婆就生了，这什么预兆？就因为这事，王老大在十里八村的名声，都传遍了。

如果青石乌龟值钱也就算了，可问题是这玩意根本就不值钱，听那七八个明白人说，这东西最多也超不过千把块，这点钱，这不扯呢吗？

千把块就卖了，着实可惜，可是这么一个东西放在院子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啊，可要是就这么卖了，又不甘心……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夏天到了，这雨水又来了，不过今年的雨水和去年相比，有些不太一样。

一连半个月，一直在下雨毛子(小雨)河水也不见涨，也没发水，就是一天到晚看不到日头，天始终是阴沉沉的。

在东北地区，这样的天气可很少见，要说常年刮大风，这倒是真的，可要说十天半个月看不到太阳，这天气就有点怪了。

而这还不是最怪的，怪的是靠山屯的方圆百里，就我们这片阴天下水，别的地方什么事也没有，照样晴天。

这几天王老大联系了一个买家，以八百块钱的价格，把青石乌龟给卖了，不过还没有付钱，说是回去在研究一下，结果十天过去了，对方在也没有露过面。

王老大那个气啊，听四斜眼说，最近这一年他都有点不正常了，一到晚上就蹲在青石乌龟面前对眼，一瞧就是好几个小时……

好不容易有了个买家，居然又不露面了，他能不上火吗？

不过这事情的转变往往出人意料，就在小雨绵绵下个不停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位老道士。

这位老道士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见人就点头微笑，哪怕看到我们几个小孩，也是一样，态度和霭着呢。

那一年，我十一岁，正是整天不着家淘到没边的年纪，我是村里的孩子王，不管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都跟在我屁服后面转悠，一听村上来了一位老道士，全都跟了上去。

老道士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唱童瑶，学着他走路的姿式，不急不缓，慢悠悠气定神闲。

老道士也不生气，笑呵呵的理着胡子，不时的抬头看看天空，又掐指低头在思索一阵，走走停停，来来回回，在村子里面兜上了圈子。

确实是在兜圈子，如果这不是大白天，他这样的举动，很容易让人疑心，他是小偷之类的人物，时而向前，时而退后，又不住的摇头，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样子有点无奈。

老道士又兜了一阵圈子，停住不走了，坐在一块砖头上，看着天发愣，嘴里还一个劲的念叨：“怪了，怪了，怎么会这样？明明方位就在这里啊。”

就在我们奇怪老道士为什么不在兜圈的时候，老道士笑呵呵的冲着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那时的玩伴，也就属我的胆子最大，在加上这里是村上中心，我也不怕什么，所以我第一个走了过去，而余下的小伙伴们也跟在我的身后，全都跟来了。

“呵呵，难怪，难怪，怪不得会让我查觉不到了，灵丸在此，神鬼退避，和神灵相比，贫道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道士看着我，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指了指远方的天空，我不解其意，顺着老道士指的方向看去，结果什么也没能看到，正当我诧异时，转过头我才发现，老道士早己经起身，向远处走了。

这一次老道士没有在兜圈子，而是一路直行，很快就来到了他要到达的目地地。

他站在了王老大家门前，停下了。

老道士不走了，我们几个正奇怪呢，就见老道士仰首大步走了进去。

“哎呀~看不出，这老道士也是杏她妈的相好哇。”二胖一拍胖脑门，一副我知道了的模样。

二胖叫李壮，因为长的胖排行老二，才有了这么个小名，他是李长林的儿子，今年才九岁，是我手下的小兵之一，那时候刚有电视机，演的是射雕英雄传，小孩子嘛，看到什么就喜欢模仿什么，我们有一样学一样，一人拿一根棍子，整天在村里子来回的晃悠，梦想着自己成了大侠，成了大官。

要说这李壮，深得四斜眼的真传，村上的一些**事，他总是能不经意间就看到，比如王老大的婆娘，王杏她妈，杨小瑞。

杨小瑞不守妇道，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就算我们没见过，可是从大人们的谈吐中，也蒙蒙懂懂的知道了那么一点点，尤其是王老大把青石乌龟弄回了家，村上人背后都说他们家出了俩王八……

四斜眼曾经无意中看到过一次杨小瑞偷人，而李壮这小子，同样也无意中看到过那么一次。

李长林是种粮大户，是村上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而李壮呢，在我们这些小孩当中，是最有钱的一个，他手上零花钱从来就没断过，一天起码要跑小卖部三四趟。

有一次李壮王老大家的小卖部买炮仗，一进门在柜台上没看到人，侧耳一听，从里屋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这小子掀开帘子一看，正看到杨小瑞和王老三在炕上光溜溜的打架呢。

虽说李壮年纪小，可对这男女之事，那时候他懂的比我都要多，他跑出来就和我们几个说：“不得了，杏她妈偷人呢，而且偷的还是……”

所谓童言无忌，小孩的嘴可都是没把门的，有什么说什么，结果第二天这件事就传开了。

原本这杨小瑞就和村上六七个人的关系不清不楚，如今又加上了一个自家兄弟，可想而知她又是大大的出了次名，因为这事，王老大对二胖恨之入骨，他要是碰到二胖，四下又无人，那就没二胖的好，用王老大的话说：我看到你一次收拾你一次。

二胖经常被王老大收拾，每一次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而二胖的妈又不是个善茬，两家为了这事经常打架，不过王老大虽然是个爷们，可要是和二胖他妈一动手，百分百是挨打的角色。

我吓唬了二胖一句：“别瞎说，小心叫王老大听见收拾你。”

二胖吸了下鼻涕：“我才不怕他呢，他敢打我，我就找我妈掐他**。”

就在我们为二胖这句话笑得前仰后合之时，老道士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几眼。

“三万块，少一分你都拿不走。”这时候我听到王老大在院子里喊道。

“哎－－”

老道士皱了皱眉，手中拂尘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胖一听是王老大的声音，撒腿就跑，虽说他妈厉害，但王老大收拾他，一次比一次狠，他也怕啊。

我们一路跟着老道士，一直到老道士走出了村子，我们才一哄而散，各回各家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听父亲和母亲打唠，说起了老道士的事，原来老道士看中了王老大家的青石乌龟，一开口就给了一万五的高价，王老大一看这老道士一张嘴就是一万五，心知这东西对老道士有用，少三万不卖，这一回他倒难为上别人了。

“八百块钱的东西，一万五还不卖，这王老大心眼还真不正。”

“你一个女人懂什么？他要是心眼正，能干那些缺德的事？睡觉吧，一提他我就有气。”

……

这件事过去的第三天头上，老道士又来了，带来了三万块钱，来买王老大的青石乌龟。

村上的人一听说真的有人花这么大价钱还买块石头，一个个都跑来了，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大人们是这样，小孩子更不用说了。

上次王老大说少三万块不卖，可这一次他又变卦了。

“上次我是说三万不假，可当时你走了也没说买啊，你要说了我就给你留着了，这不昨天又来了一个买家，一开口就给我五万，你看这……”

任谁都看得出来，王老大是成心刁难老道士呢，他就是仗着他那点小聪明，难为老道士，因为他知道，这东西对老道士很重要，老道士三天能拿出三万，就一定还能拿出五万。

正如我父亲说的那样，王老大要是心眼正，就不会干那些缺德的事了。

老道士一脸苦笑，站在那长吁短叹，围观的村民们虽然看不过眼，可这事和他们都没关系，虽然心中不忿也都没说什么，只是站在远处，偷偷的冲着王老大指指点点。

“钱我倒是可以凑到，可是时间却来不及了，你看这样好不，青石乌龟我先拿走，这三万块钱你拿着，余下的两万，五天之内我保证给你送来。”

老道士一说完，王老大就咪起了眼睛：“三万块当订金还可以，可这青石乌龟你不能拿走，你又不是本地人，你要是走了不来了，我上哪找你去？”

“无量佛……”

老道士的被王老大的一番话给说的满脸通红，不过王老大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信得着谁啊？

老道士抬眼看了看院子里的青石乌龟，又皱着眉头掐指算了半天，最后一咬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古玉，递到了王老大的面前。

这块古玉呈圆形，色呈碧绿，表面光滑如镜，一指多厚，中间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孔洞，略微厚了一点，而边缘则要薄一些，拿在手中，刚好盈盈一握。

“这块古玉少说能值五万，多说过十万，我把这块玉先给你，青石乌龟我今天必需要带走，五天之后我定会拿钱来取这块玉。”

老道士递给王老大这块玉的时候，手都在哆嗦，看那样子万分不舍，万分无奈，要说是装出来的，绝不可能，这正是老道士此时的真实心情。

王老大拿着古玉随意掂了几下，老道士吓得用两只手在他手下面接着，生怕他不小心会摔碎。

“这玩意还能值十万？你糊弄谁呢？”王老大白了老道士一眼，把古玉给他扔了回来。

老道士双用手接住古玉，脚下一拌，摔在了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他摔倒时的样子很怪异，两只手高高的举着，任凭脑袋着地，也没有用手扶一下。

要换个年青点的小伙，摔一跤也没什么，可老道士的年纪少说也过六十了，摔这一下子，那还受得了了……

王老大也没伸手，站在那一边扣鼻屎，一边说道：“这块玉我不要，你钱要是没带够，回去拿便是，别说五天，我等你十天都没问题。”

“来不及啊，来不及……”

老道士哆嗦着想要爬起来，可试了两次也没能成功。就在这个时候，我父亲一声不响的走了过去，把老道士扶了起来。

“那青石乌龟有什么好的？八百块他都卖不出去，他要你五万，摆明了是在难为你，你不买就是了，何必呢？”

我父亲的一句话，让王老大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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