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所需的元力终于引导完毕,花城湘一声清喝,身形高高跃起,一道霸气凛然的剑气轰然斩下。
层层屋瓦,顿时炸碎开来,被剑气覆盖的范围,草木瞬息枯萎,似乎一切都在这一斩之下断了生机,剑气所到之处,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狼藉累累。
徐御弘瞪大了眼睛,无比惊愕地望着身后,不远处,那片开阔的空地上,一条深邃远去的鸿沟,竟是这一道剑气所致?
他微微叹了口气,自己毕竟还是输了,虽然,疯魔剑法已将他体内的元力强度,提升到了数十倍的效果,但在对方这一斩之下,原本绝不可能停止回头的剑势,却被生生阻断。
由此可见,对方虽然年纪轻轻,一身武功却早已入化境,元力深厚,实非自己可比,对这神技的运使,更是游刃有余。出剑之前,他之所以迟迟不发,想必也是顾及这招剑法的莫大威力,特意将剑气范围微微移前,不愿伤及自己的性命。
“蒙阁下手下留情,徐某感激不尽,甘拜下风……”拱手一礼,他望着对方,表情中并没有因输赢而有所情绪,而是带着诚挚的谢意。
不料,那青衣少年倏地一口鲜血喷出,面色迅速黯淡下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兄台!兄台?你没事吧?”徐御弘赶紧上前扶住。
略作调息,花城湘缓过神来,回道:“没事,一点旧伤而已。”
“大人……大人……”一阵呼喊传来。
几个风尘仆仆的人影出现在房檐下,遥遥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徐御弘回过头,原来是府中的几名下人和陈管事,想来一定是刚才那道剑气的威力所致,惊动了他们,幸好自己素来节俭,府中下人只有寥寥数人,方才被剑气所波及到的地方又是一直以来都空闲无人居住的房间,应该并没有造成伤亡。
“放心吧,我没事。”他遥遥回答。
“他们叫你大人?”花城湘脸上露出奇怪神色,有些迟疑:“那你是……”
“我是本郡的监察使——徐御弘,还未请教阁下是?”
“你就是监察大人?”花城湘一阵苦笑,没想到原本要替人送信的目标,竟就是眼前这位刚刚才和自己大战了一场的人。
微一拱手,歉意道:“我叫花城湘,是城主府的青衣卫,不知是大人驾临,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徐御弘爽朗一笑,“无妨,湘君阁下,不过是误会一场,你我也是不打不相识。”
花城湘颔首,想起这次前来的目的:“对了,我此次前来,原是为了替人送一封信给大人的。”
“哦?送信?”
花城湘从怀中取出信书,交到徐御弘手上。
他拆开来匆匆一撇,忽然露出一种十分惊讶的表情,端视着手中信稿,良久,又反复地再看了一遍,才将信书缓缓放下。
花城湘瞧出他神色不对,迟疑地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徐御弘皱着眉头,不置可否,表情有些凝重,忽然正色问:“这封信可是刘大人叫你送过来的?”
花城湘摇头:“实不相瞒,托我送信的那人不肯透露姓名,连我也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原来如此,不过还是要多谢阁下跑这一趟了。”
“不敢。”
事情总算办妥,花城湘再不多言,一拱手,便欲离去。
徐御弘本想多加挽留,奈何此刻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立刻去处理,询问了下对方伤势,得知并无大碍,两人互道一声珍重,便结束了这次别开生面的谈话。
身形一展,脚尖在房檐上几个飞燕点雪,青色身影消失眼前。
徐御弘微微一叹:“真是个奇人,希望大家将来不要是敌人才好……”
一声轰隆巨响,徐御弘闻声远远望去,却不见有何异样,只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渺渺传至耳畔。
“……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这么没素质,竟然在房脚下挖这么大个陷坑!”
“……”
※※※
“啊哟……轻点……”
城主府,一间西厢房内。
云千月正为花城湘上金疮药。
“阿云哪,人言江湖险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果然是所言非虚啊。大哥我这样的老江湖也栽了跟头……喔哟……”话到激动处,不小心触到伤口,因之药效强烈,直痛得他哀叫连连。
“嘿,放心吧,小小的一个陷坑,还摔不死英明神武的花大哥你的,不过……”云千月一边帮他包缠伤口,一边窃笑道:“某人自称老江湖,现在却是‘三日一大伤,每日一小伤’,不会是自吹自擂的吧?”
“屁话!”花城湘听气急而起,拍案喊道:“好你个阿云,居然怀疑你大哥我的威信,既然如此,身为你的大哥,今日为兄的便好好教教你江湖的道理!”
云千月掩嘴轻笑,不作争辩,她虽是初入江湖,却也曾听闻许多江湖上的奇闻趣事。此刻,她倒想听听,眼前这个成天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同僚究竟有何高见。
站起身来,缓缓踱得两步,花城湘徒然转身,正色道:“我且问你,究竟什么是江湖?”
“江湖?”
云千月略微思索,回答:“所谓江湖,在我看来有很多种,行侠仗义,救怜万民,诗酒天涯,仗剑红尘……这些应该都算是江湖吧?”
“你虽然说得没错,但却只对了一半。”花城湘侃侃解释:“江湖,更是尔虞我诈,争强斗胜,图谋制霸,有善亦有恶。在江湖中,许多人利欲熏心,为了名利权位不择手段,背信弃义,做出累累恶行,为了一己私念,不惜违人道之纲常,逆天而行。”
“唔……你说得好像也很有道理……”云千月思量道:“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花大哥你如此年轻,怎的又会对这些事如此了解,就好像个饱经风霜的学士?”
花城湘口快道:“还不都是师叔告诉我的。”
“师叔?”
花城湘自知失言,敷衍道:“他是个怪老头,自称是哲学家……呃,不说这个,我再问你——什么又是爱?”
“呃……这个……”云千月忽然垂下头来,秀气的容颜之上,泛起一丝不明就里的红晕。
她低头颔首,似乎不知如何回答,花城湘以为她不知如何回答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得意之色。
“假如,路边有一条小狗,它受了伤,而你救了它,这算是爱吗?”花城湘换了种方式来问。
“这当然算啊。”云千月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遇见一个快要饿死的老妇,给了她一个馒头,救了她的性命,这也是爱吗?”
“是。”云千月依旧点头。
“不!”花城湘大摇其头,断然道:“这只是小爱。”
“小爱?”
“真正的大爱……应该是无情。”
无情!
出乎意料的答案,令云千月心里一阵霹雳震颤,一些记忆,在这一刻悄然浮现她的心头。
打记事起,山中的长老与师傅便始终向她灌输一些念头,有意无意间,将她引向‘无情’之道,但她却以着她倔强的个性坚执抵触,反对那样的观念,生而为人,便有那七情六欲,试问又怎能做到无情呢?
这个世界,不也正是因有情而更加美好,为什么偏偏要做一个‘无情’之人呢?
多少次,她反复思索,却终无答案。或许正因如此,她才萌生了逃离山门的念头,希望能在凡世之中寻找到那个答案吧。
“阿云……阿云?”察觉到云千月木然呆滞的模样,花城湘唤了两声,云千月才回过神来。
“花大哥,你继续说。”
花城湘:“你有没有想过,你救了那条小狗,这固然是爱的表现,但当小狗活了过来,为了生存,它可能会去咬死其他的动物,对于其他动物,这又可是无情的做法呢?同样,你救的那个老妇,她可能是身怀绝技的杀手,得生之后,她会杀更多的人,甚至包括你自己!古往今来,东郭与狼的故事还少吗?有时候,你救了此,却相当于害了彼,这又怎能算是爱呢?唯有天道无情,视众生为同等,方显真正的公平,这才是大爱。”
一番解答,云千月似乎终于开始明白师傅与长老们对她的教诲中所含的道理。
难道,过去真是她自己错了吗?
矛盾的思绪,令她再度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诚然,花大哥讲的很有道理,但在心底,她却仍有一丝不能苟同的念头。
但是,面对着对方渐渐逼视过来的目光,脸上涌现的那种得意神情,她心里又微微嗔了一声,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让对方得意忘形,哪怕随便找个理由,也必须要反击一下才是。
有了!
“哼!我说花大哥,照你说的,大爱是无情,人不该多管他人闲事,破坏万物法则原有规律。但是——我们自己也是身在红尘之中,为万物一员,若做事总告诫自己要置之于外,遵守‘无情’,这岂不是本身便破坏了原有规律?”
“什么!”
一语毕,两人俱是猛然一惊,为着这最后一句话而痴痴出神。
他们没有想到,或许这样的一席谈话,冥冥之中,似乎已蕴含了某种天意,在很久以后的将来,他们……是不是也会像今日所谈到的那样,而各自都有了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