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攀高枝
作者:镶黄旗      更新:2018-05-06 14:29      字数:4261

由于洪衍文本人还得在房山上班,对他的婚事,在洪家这边儿,老两口当然只能和洪衍争、洪衍武来合计。

而洪家上下达成的共识,根本就是要大操大办一场。哪怕洪衍文自己想节俭,还不行呢。

有意思的是,敲定这件事的过程,居然跟上次商议修房的情况非常近似,基本如出一辙。

一开始洪衍争的主张还是以勤俭节约为主。

他打算找几个厨子在福儒里办流水席。还说家具上他就可以效劳。有那几个月的时间,他满可以找到合用的木料,给弟弟置办出整套的三十六条腿儿来。唯独就是做沙发的弹簧有点难搞,得费心找找门路。

可还没等他说完,这一番见解,就又遭到了洪衍武的强烈反对。

这小子的主张完全调了个个儿。

洪衍武说洪衍文是家里所有孩子里最苦的一个,明明是可以留京的“七零届”,可倒霉催的,偏偏早上了一年学,成了“六九届”。

这一去插队就是八年啊,中间才回过一次家。

在那黄土坡子上,比要饭花子强不了多少,饭没的吃,穷的都快光屁股了。受的那罪还不如他在茶淀劳教呢。

好,现在别人家办喜事,都不惜砸锅卖铁也得办得体面些。就是为了弥补这些出去插队的子女。咱们洪家怎么反过来了呢?

所以他二哥婚事必须得大办。东西都得买最好的,接亲的动静也不能小喽。

怎么也得把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们都请来,放上一天一宿的大炮仗,用八抬大轿把新娘子接来,然后在京城最大的饭庄子摆上几十桌。

让大家好好看看,当年‘八大宅门’之一的洪家娶儿媳妇是什么样儿。

洪衍争这么一听就尴尬了,赶紧申辩。

说自己可不是小气抠门,家里明明有钱舍不得给弟弟操办。而是觉得铺张浪费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既让人背后说闲话,也不落实惠。

他真正的意思是今后过日子哪儿哪儿都用钱,除了置办该用的东西。倒不如把钱给老二,让小两口依情况而定,把钱用在刀刃上。

可没想到洪衍武仍旧斩钉截铁地反对。

“不行。大哥,你当年就是凑合着结婚的,说起来我都替大嫂亏得慌。反正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让二哥再有你这种遗憾的。还什么钱用刀刃上啊?压根咱就不差钱。大不了所有的钱都我来出。家里放权给我操办就行。”

好,什么叫财大气粗啊?什么叫腰里横啊?洪衍武这话敢扔出来就是有底气。

但这么一来洪衍争就更挂不住脸了,那也是真生气了。

“我当年凑合怎么了?你嫂子都没意见,用得着你这儿抱不平?老三,我知道你眼界高,看不上我打的家具。可这次是我对老二的一份心意,用不用得人家说了算,你越俎代庖算怎么回事?你别过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看你是忘了当初窝头就臭豆腐都没够的时候,忘本了。”

这还不算,或许是觉着洪衍武太狂,伤了洪衍争,就连父母也都开口了。

王蕴琳说,“老三,我知道你是兄弟情深,可手心手背是一样的,你大哥难道不知道疼兄弟?你别这么浮躁,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你大哥说的对,洪家可不兴攀比,讲的就是一个本分。结婚过日子重点不在操办的奢俭,还是在于两个人的性情和感情。”

洪禄承也说,“口气真不小!还钱都你出?你自己再有钱,能漫过你爹妈去吗?规矩礼数全不要了?不懂事!再说了,出风头可不是件好事啊,特别是对咱们这样的家庭。你还八抬大轿,八大宅门呢?你就不怕再给你爸妈打个资产阶级、封建残余啊?”

一时间,洪衍武彻底成了家人围攻的对象,似乎扮演了一个“败家子”的角色。这就不免有点费力不讨好的冤屈了。

不过好在他嘴跟得上,赶紧分头解释。

“大哥大哥,你别误会啊。我绝没任何一点轻视你的意思。特别是对你的手艺,我佩服还来不及呢。我和泉子之所以能这么轻松,不多亏你帮忙做那俩推车呢嘛?咱哪儿能念完经就打和尚啊?”

“何况名师出高徒,连王师傅都夸你,你是得了真传的啊。就我们木工组仿制的几个推车,没用多久全都松松垮垮了,尺寸也不舒服,跟你做的根本没法比啊。我们科长还跟我打听,想花钱找你定做呢。”

“不过这事又让我给推了。为什么?我是觉得,你上一天班儿够累的了,回来再打家具,身子受不了。现在外面,就属你们木匠最吃香了,你要想挣钱还不容易?可我嫂子不让你挣,不就是因为心疼你嘛。我还能给你找事吗?所以啊,别人是没辙,咱既然能买,干嘛要让你受累呢?”

这一番话说完,洪衍争脸色当时就见缓。谁不爱听好听的啊?那脸色就好看多了。

洪衍武跟着又理直气壮地说,“爸,妈,我得先声明一点,其实我不是非要跟别人攀比,而是要比别人办得更好。因为哪个年代结婚也是大事啊,是不是?他也得明媒正娶啊。没有八抬大轿,那也得红旗汽车吧?家里的钱不是这种时候花,是什么时候花啊?”

“我大哥当年的艰苦朴素那是没办法,纯属迫于时局的无奈之举。刚才我提起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打心里觉得洪家对不起他,对不起嫂子。要是他和嫂子乐意,我宁愿花双倍的钱,也要弥补他们这个遗憾……”

话说到这里,虽然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嗔怪了一声“胡来”、“瞎说”,可父母神色欣慰,就连洪衍争自己都乐了。显然气氛就更好了。

洪衍武便又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担心什么。可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咱们家没有把柄再捏别人手里了。‘帽子’早都摘了,房子也退了,钱是不是国家给的?那么即使是铺张些,又怎么了?反正咱是什么都说的清楚。不偷不抢怕什么啊。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呀?”

“另外一个,要我说,花钱撑场面还真有必要。为二哥日后幸福着想,咱就得往大了办,也省得让人说攀高枝啊。低门娶妇,高门嫁女,是不是这理儿?”

“我在这儿说句不好听的。当官的都势力眼。咱的让那姓许的知道,咱洪家是高门,攀高枝的是他们。要不拿钱镇镇他们,真勤俭节约,那二哥以后就被动了,还不得被他们踩在脚底下,骑脖子上拉屎啊?美的他们呢。”

还别说,激将法有时候还真管用。这最后几句可算是真说到洪禄承心坎里去了,毕竟他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有的事儿也看不开。

“对,你这几句说的还有点道理。他姓许的算什么高枝?一个副区长而已。市长、部长我当年也不知见过多少了。要是我愿意,京城市长还未必轮得到‘齐仁堂’呢。能跟咱们挂上亲戚,可不是他高攀吗?办,就听你的了,大办!这事我做主了……”

老爷子这话当然带着意气之争,可这一说,那就等于定了基调了。无论王蕴琳还是洪衍争都不好反对了。

对此,母子俩互相笑了笑,可又不免摇了摇头。

其实全是一个意思,他们都觉着洪衍武这小子太鬼了,居然三绕两绕就给他爸爸绕进去了。

怕就怕以后啊,他真要是每次都号准了别人的脉络,那家里事儿还不都得由着他来摆弄啊?

不过,他们很快就觉着是自己过虑了。因为洪禄承精明才是常态,一件事并不能说明他就什么都能被洪衍武带着走。这不,马上就追问上了。

“哎,老三。你小子刚才这么口出狂言,你不会真去倒腾外汇券了吧?你得一五一十跟我好好说说,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钱?钱又是怎么来的?今儿不说清楚了可不行!”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面容严肃,立刻就让洪衍武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只是话说回来,什么样的老子就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来,精明当然是可以遗传的。

因为早有准备,洪衍武的借口是张口就来。他故技重施,还是用邮票来抵挡,这次编的故事是连着的续集。

他说上次卖了那些老邮票修了房子,后来还剩下一些钱。而那些钱呢,他又拿出来买了些邮票,结果呢……又赚了。

其实不用说,洪衍武自己也知道这故事不容易取信,听着有点太梦幻,有点太巧合。所以不等家人提出异议,他就自己去西院,从陈家的樟木箱子里,取回来几张整版的猴票给亲人们看,以做实证。

亮出邮票的时候,他嘴里还跟洪衍争说呢。

“大哥,你还记得这种邮票吗?就是我曾贴在信封上的那四张,那次让你好一通骂。我现在告诉你,这是今年年初发行的庚申年猴票,一整版八十张,发行时售价六块四。因为数量稀少,从八月份起邮局卖断货了,之后价格就一路走高。别看仅仅才不到半年,可现在一张八分钱的邮票已经可以卖到一块了。我呢,其实也没买多少,七月份的时候买了三百张整版票而已,马马虎虎,现在值个两万多块吧……”

好嘛,这话一说完,洪衍争直接就傻眼了。

上次洪衍武拿出几十张票,当他的面儿就说挣了有一万。噢,如今这钱快花完了,拿剩下的钱又买了这些邮票。

怎……怎么着?又……又挣了两万多。这不是开国际大玩笑呢嘛!难不成邮局是你小子的银行不成?

所以这不能赖他失态,想想看吧,有谁见过这么挣钱的啊?

其实还别说洪衍争了,洪禄承和王蕴琳也都出神了。他们同样很难相信洪衍武的运气。

可不信又怎么样呢?证据就明明摆在眼前啊。这儿子,可真邪门啊!

当然,这还是洪衍武打着埋伏呢,要让家人知道他实际上已经靠猴票挣了小四十万了,恐怕一家人都得依次打破国内的跳高纪录不可。

就这样,在1980年的12月22日。有关洪衍文的婚事筹备方向,洪家“婚事组委会”便正式敲定下来。

最后通过的大致的方案是洪家老家儿掏五千块,洪衍争出五百块,洪衍武出四千五百块。共凑足了一万块办喜事儿。

当然,即使买东西就买最好的,家电、家具、穿用都给置办全了。真正办事也肯定花不了这么些钱。

那么剩余部分,还会交给小两口。如此,洪衍文也就算顶门立户,分出去单过了。

要说也巧了,这一天既是冬至,也是当时国内最大的三层转盘式立体交叉立交桥京城西直门立交桥落成并建成通车的日子。

至此,全长23.3公里的二环路快车道和6座立交桥全部通行。京城进入了二环路时代。

而与之相仿,也正是从这一天起,洪家开始扬起了头,也要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昂扬姿态回归社会了。

不得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正的高门大户底蕴确是惊人的。何况又有洪衍武这个通晓未来的儿子存在。

所以完全不用质疑,只要他们想,那么用不了多久,这个沉寂了多年的家族便会实现弯道超车,重新焕发出昔日光彩,重新成为京城百姓瞩目的焦点。

洪家,还会是那个跺一跺脚,京城就会刮起风来的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