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有爱孙猴儿的就有喜欢猪八戒的。
洪衍武知晓此事后,尽管同样不认可洪钧的行径,但也多少有点欣赏大侄子的商业天分。
他觉着这至少算是一次成功的商业启蒙。或许因此,洪家又诞生了一个伟大的商人呢!
而且借用某位非著名相声演员的话来说,这洪钧无耻的样子,颇有几分洪衍武当年的风采。他当初不也靠撕大字报卖废纸发过财嘛。
那么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他自不免因情感代入心生出些同情。
最后再考虑到大哥是个脑筋死性的人,重视的东西未必真有那么重要,靠皮肉之痛也多半不会让洪钧真的心服口服。
那么洪衍武更兼有一种出于血缘关系的责任感,觉得必须得把自己懂得的一些道理给侄子说清楚才好。
这样第二天下午,处理完自己的事儿,他就买了一包洪钧最喜欢的“巧克力威化”,专程慰问伤患去了。
要说还挺巧,洪衍武到东院找到大哥屋里的时候,洪钧也刚回来。
推门一看,这小子正跟屋里撂书包呢。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洪钧的脸上居然也有伤,左脸出现了一团乌青。
洪衍武当场就是一愣。
“哟,你爸怎么还打脸啊?今儿你就这么出的门啊?”
洪钧显然也因此愤愤不平,不但话里话外都带着情绪,就连洪衍武带来的慰问品都没碰。
“可不,打人不打脸,这是一年级小豆包都知道的事儿。我爸就跟没上过学似的,昨天见着我,兜手就一大嘴巴。然后二话不说,掐着我脖子进屋,跟着‘叮咣五四’这通锤我。既不讲理,也没铺垫,直奔主题,上来就揍。他再不待见我,也不能这么狠啊。明儿我非得查查,我到底是不是他亲儿子。”
洪衍武不由失笑呵斥。
“你小子,真能胡说八道。挨打还没挨够啊?这话连你妈听见,她都得抽你!”
可一提这个,洪钧反更委屈了。
“您别提我妈,我妈也不是亲妈,弄不好连爷爷奶奶都是假的……”
洪衍武这可就不免有点吃惊了。
“哎哟,你小子今儿烧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怎么昨天一顿打,反倒给你打忤逆了。这话可不是能随便瞎说的,天打五雷轰呀。”
没想到洪钧却不高兴地一撇嘴。
“得了,三叔,您又不了解情况。就为了我的事儿,我们顾老师专门来家求情,可我爸我妈却阳奉阴违,虚伪得很。当面答应了不打不骂,结果没一个人说话算话的。我再也不信他们了。”
“这还不算,往常我爸打我吧,我妈都拦着。再不成,几分钟后还有爷爷奶奶来拯救我呢。好,昨天那简直是噩梦啊,屋里这边成了男女混合双打。我妈居然主动帮我爸残害我,抽得我跟陀螺似的,没上火筷子就算她保持理智了。更没想到任我嚎破了嗓子,我爷爷奶奶始终没见着人影儿。”
“我现在真怀疑当初是不是医院里抱错孩子了,后来他们发现我不是洪家的苗儿,就瞒我一人了。我正琢磨呢,我是不是该去法院告他们虐待儿童,再求公安部门替我调查调查……”
洪衍武才算明白症结所在。但洪钧这怨天尤人的德行,他可真看不上,当然也得纠正。
“放屁!胡琢磨什么呢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爸爸就是你爸爸,你妈也是你亲妈,爷爷奶奶更不会是假的。这些一万年都变不了。我告诉你,他们打你都是为你好。而且只要不把你腿打折,你就得老老实实忍着,找哪儿也没用。”
可洪钧却不服,反对此嗤之以鼻。
“凭什么啊?对您的观点我极不赞同,您这套完全就是封建家长作风,俗,真俗!社会都什么时代了?你们还拿血缘关系来压人。生在这样的家庭是我的悲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洪衍武当然汆儿了。
“嘿,你个臭小子。告诉你,要再犯浑,连我都得抽你。听见没有?”
洪钧却凛然不惧,反用看破红尘的劲儿翻了个白眼。
“哼,我就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您要也想打我,那就请便。反正我也打不过您,我也不会说什么,我给您打我的权力好不好?可您别忘了一点。**是**,精神是精神,怎么想可是我自己个儿的事儿,咱们各有各的范围,谁也别干涉谁。”
嘿,如此看来,今天洪衍武过来这一趟,确实很有必要。
否则要不解决洪钧的心理问题,他或许就真钻牛角尖里,变成个拧丧种了。
“嘿,你个混蛋玩意,跟谁学的这一套?你再翻一个眼珠子我看看,看我不大耳帖子抽你的。我还告诉你小崽子,少跟我梗脖子,耍个性。你要真想找别扭,咱就试试。我更不惯你着臭毛病。而且保准儿能把你这愤世嫉俗给你治好了。”
这话一说,像要动真格了,洪钧气焰才收敛了些。
他不傻,知道自己这小混蛋肯定不是大混蛋的个儿。一过招,吃亏的准是他。
只是嘴上也不能一下软蛋,怎么得撑撑门面啊,便忙不迭的说。
“不过是就事论事嘛,说不过我您就骂人,就要使用暴力,这是您的悲剧。好在我不在乎,这就是我们小孩的美德,不记仇……算了算了,您又瞪我,那我不跟您说了。反正,我会从我自己身上吸取教训,以后等我有了孩子,我绝不会对他这样。
“你这话还早点儿,咱们走着瞧。我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古话。”
洪衍武实在懒得再跟他斗嘴,直接带转了话题。
“行了。也甭贫了。你不是要讲理嘛,那我倒要问问了,你光知道挑大人的错。可你自己呢?你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难道你办的事儿不丢人?你就没错?”
洪钧这下真不乐意了。
“我有什么错啊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坑蒙拐骗,不就是转手卖个玩具枪给同学们吗?虽然加了价,可我也付出了劳动啊。而且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并不存在强迫、欺诈。是他们自己留校不回家,是他们自己不吃早点,凭什么要怪罪在我头上啊?我只不过要过得好一点,这没有错吧?这也是政府对每一个共和国公民的承诺。”
“再说了,您也不看看我爸我妈有多抠,他们可从不给我零花钱。每年压岁钱也被他们一子儿不差全收走了。要不是平时帮家里跑跑腿儿买点东西,我还能从小姑和奶奶手里落俩小钱,那我出门儿连块儿水果糖也买不起。我不自力更生成吗我?还我丢咱家的人?我干这个也是给逼出来的。”
而听他这么说,洪衍武就不由劝诫起来。
说不给洪钧零花钱,是他爸妈怕他养成大手大脚,乱花钱的毛病。
毕竟家里不缺他吃用,正常的要求也不会不满足他。他一个小孩,要钱又有什么用啊?
反倒容易和别人攀比,滋生虚荣心。
另外洪家的商人底子本来就容易让外人诟病。
洪钧作为洪家的孩子在学校干出这种事儿来,让人怎么看待洪家的家教?
多半以此推彼,还以为洪家唯利是图是本性,什么钱都要赚呢。纯属给家里挣骂。
嘿,可没想到,这话洪钧不爱听,这小子竟然还把矛头对准了洪衍武。
“三叔啊,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就您现在的态度,那才是让我最失望的。本来呢,我以为咱家最能理解我的就是您。可现在看来,您也是双重标准啊。干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咱俩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啊?您甭以为我不知道,您在外头可是折腾好几样买卖呢。不瞒您说,您跟爷爷说的话,我凑巧听见了一些,要不我还受不了启发呢。爷爷告诉您,说挣快钱就得靠‘渠道’俩字儿,对不对?那凭什么就许您在外头瞎折腾。我挣点小钱就得挨揍?您倒腾生意就不虚荣,不丢洪家人了?我就是给家里挣骂?”
“还让我写检查,找根源呢?这检查、这根源根本就现成的,全在您的身上呢。可我对您的行为又说什么了?不还主动守口如瓶为您保密呢吗?咱俩换个儿想想,您对得起我吗您?”
好嘛,千防万防,没防着家里藏着一只小耗子呢,这让洪衍武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而听到最后,侄子那理直气壮的质问,他鼻子更是差点没气歪喽。
“嘿,你小子可真出息,居然还有听窗户根儿的毛病呢?再瞧你这七个不平八个不份儿的劲儿嘿,觉着自己多冤枉似的?不过既然这些事你已经知道了,有些话倒可以跟你明说了。我告诉你吧,你还甭跟我比。咱俩的区别其实大了去了。一是我挣钱不从熟人下手,只帮着熟人一起挣别人钱。二是我懂得挣钱适可而止,闷声发大财。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