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主仆二人踏进幽香缭绕的书房时,两位少年在棋盘上的对决正是难分难解之时。王老太太感到这香气似乎同以往有些不同,转念一想:家藏的货果然不同一般。然后,也就没再多想。
陈德此时面对的是一个难局:打入的白棋被一队黑棋分成了两截,成了两块需要分别做活的孤棋,每一块孤棋都是一条即将被黑棋吞噬的大龙,任何一条被屠龙,他都将大败。
这让他心里万分紧张,因为他在学府里,各项功课的考核他都是名列前茅,包括锻体术,这使得他很得小同窗们的尊重和教书先生们的喜欢。这使他对自己有相当的自信,也有了相当的傲骨和傲气。
和张叔学下棋时,张叔也夸他有悟性,棋艺进展快。眼下就要惨败于一个刚认识的小女孩,这让他的自尊大受打击,接受不了。
最好的反败为胜的途径,是将分断白棋的黑棋给反杀了,自然就大获全胜。要做到这一点,白棋有七、八种下法,对应白棋的每种下法,黑棋会有五、六种应对之法,接下去白棋的后续手段又有多种。
如此一来,对于现在的这一步最关键的棋,想要下对了,就要从上百种变化中找到对白棋最有利的下法。
“真是千头万绪,无比困难的局面啊。”陈德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不是轻易认输的人,虽然难,他仍在脑子里不停地推演、心算。
此时陈德已是一头大汗、满面通红。
当房间里又多了两人时,他感到压力又增加了:多了两个人看到他的惨败,他感到更丢面子了。
这一下,他的心跳更加快了、呼吸更加急促,血气在他身体里流动得更快了,更多的血气涌向大脑。
现在入体的香气本就有促进脑部的气血流动,清心宁神,促进思维的效能。
但是在他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下,在吸入的香气作用下,他进入了一个诡异的状况:更快更多的气血涌向头部,使得更多的香气入体,更多的香气入体又使得更快更多的气血涌向头部。
就像一颗从山顶滚落的石头,越往下滚,速度越快,最后撞上硬物时,就是粉身碎骨。
从王老太太两人进入书房,一小会之后,陈德就觉得脑袋很胀、很疼,好像要裂开一样,接着两耳“嗡”的一声,他就感到自己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到了,自己的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
只是潜意识里还在执着于对棋局的推演。
多年以后,陈德才知道,正是这一点救了自己。
又过了几息的时间,陈德感到前脑中,传出一种像是硬物在外力冲击下突然产生裂缝时,发生的一丝震动。接着,好像奔涌向头部的气血和蕴含奇异力量的香气找到了宣泄的去处。
陈德感到脑袋一轻,棋局的演变以闪电般的速度在脑子里演化,刚才的上百种变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了然于胸了。然后又推演了后续的几十步走法。
王老夫人等人此时感到,那看不见的满屋的香气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极快地吸走了,满屋沁人心扉的幽香一下子稀薄了。
棋盘前的少年好像中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地呆了一段时间。似乎是被棋局难住了,因为无法可想就在那发呆。
当陈德感到眼睛又能看见了,耳朵又能听见时,好奇于自己的身体怎么会突然失去控制,想看一下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念头一起之时,他脑子里突然就有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的影像,肠胃似乎在蠕动,看见鲜红的心脏以及在全身奔流的血液,还有遍布全身的若隐若现的线条和线条上或明或暗的节点。
以后,陈德才知道那些若隐若现的线条是自己身上的经络,或明或暗的节点则是窍穴。
这些从未见过的影像使陈德非常地震撼,他不由得大大声地“啊”一下,突然地站了起来。
这一下,让房间里的其他四个人措手不及,大大地愣了一下。
然后,还是因身份和年纪的关系,依雯先开口,她俏声道:“你是不是要认输了呀?”
这句话让陈德一下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哪儿,正在干嘛,他脱口而出道:“我一定能赢,神仙也帮不了她。”
这句话一出,让房间里的其他四人都不由得一怔。
王老夫人摇摇头之后,又是微微一笑。
多年以后,陈德才知道:正是因为屋里有四位修真者,大大地替他分摊了香气中暴烈的药力,他才能躲过这一劫。
要不然,冲入他头部的强大药力,当时就会摧毁他的记忆和本我意识,让他变成白痴。
他是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一场劫难。
躲过一劫后,他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在场的诸位,也远远超过她们的想象。
陈德坐下后,胸有成竹地拈起一颗白子,下在对黑棋的联络薄弱处给予最强冲击之处,吹起了白棋的强有力的反击号角。
此子一落下,对面的女孩子的好看的柳叶眉立马一皱,左手托起下巴,两眼自开局以来第一次凝重地注视棋盘。
老太太的棋力比对弈的两人显然要高许多,看到这一手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依雯则紧张地握紧了两个小拳头。
自此开始,陈德的棋下起来如行云流水般,环环相扣,对分断了白棋的黑棋的棋筋进行了强烈的反攻。
对面的女孩则面色越来越凝重,棋越下越慢。
在四十多手棋后,白棋终于擒住黑棋的棋筋,两条大龙逃出生天。
黑棋的实地至此已大大地不足。女孩便大方地认输了,同时心里很纳闷:她眼看就要大获全胜,这陈德在满头大汗、脸红脖子粗地发了好一阵子呆之后,他的白棋便有如神助般地拿下她的黑棋棋筋,被他逆转而胜。
女孩输棋之后并没有多少沮丧,脆声向陈德引见:“这是我奶奶。”陈德向王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好!”
老夫人点了一下头,以作回礼。然后问道:“你叫陈德,是陈家大公子?”陈德应道:“是的,老夫人。”
老夫人说:“我家若雪的棋,在年龄相若的孩子里可是少有对手的。不曾想,你竟能赢她一盘,还算不错。我给你们复一下盘吧。”
这复盘便是两人下完棋之后,两人一起或是有其他人的帮助下,将下棋的过程重复,在这过程中讨论黑白双方的错误、精妙之处以及得失。
尤其对正在学习下棋的人来说,复盘是提高棋艺的重要手段,如果是高手帮助复盘,则对弈者的收获更大。
陈德发现在复盘时,老太太指点的精妙招数和行棋的要诀,他能很快地理解并记住了,对于老太太指出的错误之处,他也能很快地明白错在何处。
这和以前相比,明显不同。同样的情况,以前张叔要向他解释几回,他才能勉强明白。
他明白自己的推演、计算、记忆能力提高了好大一截,心里不禁有点美滋滋的。
这一切,起因是那一支给人沧桑感的“檀影香”。
多年后,陈德才知道,这支香并不是檀影香,而是大元国所在的整个东玄大陆的人都不认识的龙念香,或者叫龙息香。
因为它并不出产于东玄大陆。
也因此,王家的人才将它当做上品的檀影香。它的来历十分神秘。檀影香的珍贵程度和它相比,就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知道它的功效的人在使用它时,可是小心翼翼,身边要有尊长护持才敢使用。
而且,要事先布置好严密的聚灵阵后才点燃此香,以免浪费其药力。
这陈德在种种巧合下,只差一线就变成痴呆的情形下,躲过劫数之后,获得了天大的好处。
如果不是他在下棋时的紧张、激动,呼吸的韵律和大大加快的心跳韵律,使得血气运行的韵律恰好暗合了驱使香气中的药力发挥奇异效能的韵律,及时地冲开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窍穴。
否则,当时暴烈的药力就使得他自己汹涌的血气,将自个儿的脑浆冲成一团浆糊,立马痴呆甚至小命不保。
如果不是他学业较好,平时比较喜欢看书,而且经常和张叔对弈,使得思维能力和头脑的运转能力较强于普通少年,使得这个至关重要的窍穴比别人的更坚固些。
如果不是他在血气和药力冲入这个至关重要的窍穴时,仍执着于推演棋局的变化,炼化了相当一部分药力和血气,汹涌的血气和药力就会冲毁这个至关重要的窍穴,他虽保住性命,也是立即变成痴呆。
如果不是屋里当时有四个修真者,大大地分摊了香气中的药力,汹涌的血气和药力也会冲毁他的这个至关重要的窍穴。
陈德在鬼门关上已经走了一遭,但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屋里的其他人也没有意识到,只是以为他大大地发了一回呆。
以后陈德在再次遇到这龙念香时,回想起他第一次遇到龙念香的情形,也是后怕不已,大呼侥幸。
老太太在帮二人复盘时,发现陈德聪明伶俐、甚有礼貌,便对他有了好感。
复完盘之后,她看到天色已是黄昏,从春荷那里知道陈德家里现只有几个下人了,便邀陈德留下用晚膳。
这陈德很少和漂亮女孩子一起用餐,听老太太的邀请后,便一口答应了。
这餐饭陈德吃得非常高兴。
因为王家的另一个叫秋月的下人,是一个厨子。而能成为王家的厨子,手艺可是可以媲美有名的酒楼里掌勺的大师傅的。
陈德感到自己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就放开了,想吃什么就夹什么,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他这样很自然、不做作的样子正合老太太的心意。
这老太太因为上了一点年纪,有这么一个偏好:后辈,尤其是小孩子在她面前用餐时,他们吃得越多、吃得越有滋味,她心里便越有满足感。
于是,这一顿晚餐,这老老少少的宾主都很满意。
晚饭之后,已是夜晚,陈德便向王家人道谢,告辞离开王家。
从王宅一出来,陈德便发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