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为贝希摩斯的男人,是被传为团队战无敌的付博告诉了她这件事。并不是夸张。在战斗中,菲薇好几次都抱上了败北、甚至是死亡的觉悟但最后,还是发挥出了一切力量,把胜利取到手了。
说不定……
说不定,现在的话,她已经能够正面面对那段记忆,并让它屈服了。
菲薇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凝视着写字台的抽屉。
几十秒后,她把还拿在右手上的短裙扔到床上,快步走到写字台前边。
菲薇先是做了几次深呼吸,用来把缩在脊骨一带的怯意赶跑。
然后她把手指搭到第三个抽屉的把手上,慢慢地拉开了抽屉。
里边放着的,是分类放好的、装着笔记用具的小盒子。把视线移到最里侧,“那个”终于出现在眼前。发出厚重的黑色光辉,小小的玩具。
压抑着只是看到那个形状就开始加速的心跳,菲薇伸出了右手。颤抖着的右手碰到了枪的把手,握住了它,然后把它拿了出来。把大地都吸引过来的沉重手感。把房间内的冷气都吸入的冰冷触感。
这个仿真枪,并不是模仿现实世界存在的手枪而制造出来的。把手流动着符合人体工程的曲线,大型扳机的正上方突出来的是大口径的枪口。记得是被称为犊牛式的结构吧,开着放热孔的暴力的机关部,设置在离把手颇远的后上方。
枪的名字是“弗罗基奥斯sl”,是在枪盖尔在线
里出场的光学枪。分类上是手枪却拥有着全自动的射击模式,对怪兽战斗时很多人喜欢用它作为辅助武器。
虽然菲薇也在古罗肯街上的保管室里拿到了一把,但现实中菲薇拿着的这把枪,当然不可能是她自己买来的。再说这也不是市面上有在卖的东西。
那是在两个月前参加巴雷特的子弹的总会战,得到二十二位的名次之后的数天。菲薇的游戏账号上,收到了枪钢营运商,名为“扎斯卡”的企业送来的英文e-mail。
花了一番工夫去解读内容后,似乎是在说“子弹子弹的参与奖,除了在游戏内得到奖金或者道具之外,也可以选择在现实世界收取弗罗基奥斯sl的模型枪”之类的内容。
在现实世界里,就算是玩具也好,菲薇也无法接受枪这种东西。她反射性地就想选择游戏内的奖金,但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为了确认枪钢这剂“猛药”的效果,总有一天菲薇会有在现实世界接触模型枪的必要。说是这么说,她对去玩具店之类的地方买模型枪这件事又有很大的心理抵触。拜托付博的话他应该会很高兴地借给她,但在拿到手的时候菲薇的恐惧症又可能会当场发作,所以这办法也很让她踌躇。通过网购拿到手似乎是最可行的办法了,但光是在网店上看到一堆枪的图片就对她造成很大的负荷了,所以并没有选择这种办法。当然,金钱上也是一个问题。
枪钢的运营商能免费送一把模型枪过来的话,那或者是对她来说最好的办法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烦恼了很久,直到截止期限快到了才选择了在现实世界接受参与奖。
一周后,沉重的国际邮递包裹便送了过来。而明明决定了要打开包裹的菲薇,还是花了两周的时间去实行。
但是,那时引起的恐惧症反应,让她的期待被狠狠地撕碎了。菲薇把它放到抽屉的最深处,跟这段记忆一并封印到脑海的角落。
然后到了现在菲薇再次把弗罗基奥斯拿到了手上。
枪的冷气,透过右掌、手臂、肩膀传了过来,仿佛一直侵蚀到她身体的最深处那样。明明只是树脂制的模型,却让她感到了无比的重量。对菲薇来说应该是能用手指轻松回旋的手枪,但对菲薇来说却是把她锁在地面动弹不得的诅咒。
在从手掌夺走体温之后,枪反过来开始带上热量了。菲薇用带着冷汗的手去感受着那个温度,其中似乎有某个人的气息。
是谁?
是……那个……男人的。
心跳强得再也无法压抑,带动冰冷的血液在全身的血管“轰轰”地奔流着。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脚下的地板也开始变得倾斜,软化得无法立足。
但是,菲薇的视线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枪那黑色的光泽上移开。她在最近的距离,几乎要把枪吞掉似的瞪着它。
开始耳鸣了。然后耳鸣逐渐升级,终于变成高分贝的惨叫。被小小的少女,用那纯粹的恐怖去涂上颜色的惨叫声。
在惨叫的人,是谁?
那是…………我。
菲薇不记得父亲的脸。
并不只是没有在现实世界跟父亲相处的记忆。而是跟字面的意义一样,就连照片跟影像里,都没见过应该被称为父亲的那个人。
父亲因为交通事故而过身,似乎是发生在菲薇只有二岁的时候。
那一天,父亲跟母亲,还有菲薇一家人,为了在年末前往母亲的娘家探亲,开着车沿着东北某小县山边双向单车道行驶。因为很晚才从东京出发,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时左右了。
事故的原因,从现场的车胎痕迹来看,被判断为对向车线的一台货车在过弯道时超出车道了。
货车的司机撞破车头玻璃飞到路面,当场死亡。而从右侧面受到直接撞击的小型车,则是飞越栏杆从山坡上滚下,直到被两颗树挡着才停了下来。在这个时候,负责开车的父亲虽然受了重伤但还没当场死亡,而副驾驶席的母亲也只是左大腿骨折,在后席的小菲薇更是因为被儿童车席的安全带系牢,几乎没受伤。但是,当时的记忆却一点都没留下来。
不幸的是,那条路是当地人也很少会去的山路,而到了深夜更是看不到过往的人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车里的通讯工具也因为撞击而无法使用。等到第二天早上路过的司机发现这场事故并通报医院,已经过了六个小时。
在那期间,菲薇的母亲只能在旁边看着父亲因内出血而死,再慢慢变得冰冷。
那段时间里,母亲心里的某个部分,一点点地崩坏了。
事故后,母亲的时间,似乎一直倒回到跟父亲邂逅的十年前。母亲带着菲薇从东京搬到母亲的娘家,但却把父亲的遗物,包括照片跟影像都全部处理掉,再也没说过那时候的回忆。
母亲变成了一个只希望平稳、寂静地生活下去的乡下少女。对于菲薇这个人抱着怎样的认识,直到事故后十五年的现在也没人能搞清楚。虽然可能只是把她当成妹妹吧,很幸运地,母亲还是一直都深深地爱着菲薇。晚上给她读画册,唱安眠曲,这些事菲薇都还记得。
因此,菲薇记忆中的母亲,一直都是带着梦幻气息的伤心少女的形象。很自然地,懂事后的菲薇便有了自己必须坚强起来的想法。自己必须守护母亲,这样的想法。
有一次,祖父母在外出时,有个登门推销员一直纠缠不休,吓到了母亲。那时只有九岁的菲薇,代母亲向对方呵斥说,再不走的话就要叫警察了。
对菲薇来说,外边的世界,到处都是威胁到母亲的平静生活的要素。必须保护她,必须保护她菲薇一心一意地想着。
所以现在的她能想到。会发生那件事,某种意义上也是必然的。被菲薇尽量远离的外世界,其恶意的余波,波及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