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太郎当然也知道区区两名武士挡不住这几百虎狼似乎的家伙,下了命令之后就不要命地往院内跑去。
他跑得狼狈,心中却一片清明:凭郑家的余威和田川家在平户的口碑,平户是不可能有这种规模的敌对势力来对付田川家的。一次出动几百名勇士,方圆百里只有平户藩主松浦氏有这个能力,可是他向来看重郑芝龙,对其老丈人也是高看一眼,就算郑芝龙已死,人走茶凉,态度慢慢冷却,也不可能派出大批人手来杀人。唯一的解释是,攻打中左所的对头,把魔抓伸到了平户,想要把郑家唯一的血脉赶尽杀绝!
统太郎越想越心惊胆战,主公托孤给自己,可不能让少主就这么死去。他一路狂奔,路上撞倒了好几个侍女,一刻也不敢不停下。
郑芝龙的遗孀田川松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虽然独自带着幼子田川七左卫门生活在平户,常年见不到丈夫,却从无怨言,典型的日本女人性格。此刻,她正在房内,向两个儿子训话。
“福松这次回来,一定要认真念书,能文能武,将来才能继承你父亲未尽的大业……”
“嘭”的一声,门被重重的撞开,统太郎一脸惊慌地出现在门口。
田川松皱眉道:“在主母和少主面前就是这么没礼貌的吗?”
统太郎跪下伏地:“冲撞了主母,真是抱歉。只是事情紧急,不能讲究礼仪了。杀害主公的凶手追杀到这里来了,足足几百人,还请主母带着少主赶紧走!”
福松“腾”地站了起来,又惊又怒:“他们居然阴魂不散,找到了这里?”
这时前院已经传来了侍女们的尖叫声,还有护院武士的怒喝声,叮叮当当刀刃相交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田川松出人意料地冷静,她对统太郎说:“你带福松先走,我和七左卫门留在这里。”
三人大惊,齐齐望向她。福松和统太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岁的田川七左卫门可怜巴巴地对田川松说:“母亲,我不要留在这里……”
福松看着弟弟,有些不忍心,向母亲求情:“让七左卫门和我一起走吧?”
田川松喝道:“愚蠢!敌人的目标是你,你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郑家的复兴全靠你了,母亲和弟弟能帮你吸引注意力,还不赶紧走,再晚就走不掉了!”
喊杀声越来越近,统太郎来不及多想,说了一声“得罪了”,把福松扛在了肩上,向田川松低头鞠躬:“主母保重。”然后从后面窗口跳出,消失在黑暗中。
黄猛甲带着手下砍瓜切菜一般杀进了田川家,虽然有一些武士进行了抵抗,但是人数相差太过悬殊,很快就成了刀下之鬼。士兵们一间间房搜查,却没有发现十岁左右的男孩。
黄猛甲皱起了眉头,这田川家占地面积不小,一间间房搜下来效率太低,难免会让目标有可乘之机。他让士兵们继续搜查,不留死角,自己攀住屋檐,爬上了最中间的房顶,居高临下四处张望。
没过多久,他看到西厢一间房内有人跳窗而出,接着夜色的掩护,往后门方向逃去。
不走正门跳窗户,八成有问题。黄猛甲察觉有异,来不及召集士兵,从屋顶的东角大踏步走到西角,一跃而下,单枪匹马朝前方的人影追了过去。
逃窜的人影察觉到了有人追踪,便东拐一下,西拐一下,仗着对地势熟悉,利用房屋、花草树木、假山等障碍物来摆脱。
黄猛甲对地形不熟悉,不时被树木、房屋挡住视线。几次下来,差点被甩掉。当再次被几棵樱花树挡住去路时,他心头火起,大喝一声,挥动铁棍把胳膊粗的树干拦腰砸断,直接从树丛跨了过去。他这根铁棍已经不是当初的生铁齐眉棍了,而是兵工厂为他量身定做的,使用和刺刀、特战队员的短刀相似的淬火工艺,粗若儿臂,外表经过碳化后坚硬无比的高碳钢,内芯是韧度十足的低碳钢,开山砸石都不担心会断。
连续砸断好几棵树后,黄猛甲逐渐打发了性,等到前方人影巧妙绕到一间房间后面,消失在他视线中时,他大喝一声,连人带棍扑了过去,把房门劈得稀烂,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砸开窗户,从窗口跳出。
原本躲在房间背面,想等着追击者从旁边绕过来时,再从另一侧绕回到前门反向摆脱追击的统太郎惊呆了。虽然日式的房门都是推拉门的设计,没有结实的门栓,门板也不够厚实,但是在这人的一身怪力面前,简直是纸糊的一般。
这一愣,立刻就被黄猛甲追上。黄猛甲大吼一声,双手举起铁棍,泰山压顶般砸了下来。统太郎赶紧把福松放下,拔出武士刀去格挡。
“当”的一声脆响,武士刀被砸成两截,铁棍去势丝毫不减,朝着统太郎的脑门砸了下来。统太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过了头部的要害,“噗”的一声闷响,铁棍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右肩。这一瞬间,统太郎仿佛听到了自己全身骨头“喀拉喀拉”碎裂的声音,一股深入骨髓的刺痛从肩头传到四肢和躯干,然后自颈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重重地跪在地板上,没有倒下,却再也站不起来。
黄猛家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抓住试图逃跑的福松,像抓个小鸡仔一样提起来。
统太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放开他!”
敌人自然不可能听他的,只是上下打量福松,确认身份。统太郎再待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开始变得漆黑……
特战队员潮水般涌入了田川松所在的房间,这个衣着华丽的日本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府中的重要人物,更重要的是,她身旁有一个年纪相貌与目标接近的小男孩。
田川松冷笑着看着这些明国服饰的敌人,用流利的汉话说:“你们来晚了一步,福松是不会落在你们手里的!”
“咚”的一声,一个男孩被丢在了她面前,正是福松,他蜷缩成一团,表情很痛苦。
黄猛甲大踏步走了进来,冷哼一声:“你说的是他?”
田川松大吃一惊,扑上去抱住儿子:“福松,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们没有逃掉?”
“郑芝龙好歹是个人物,看在他面子上,给你们留个全尸。”黄猛甲朝队员们挥挥手,“退出去,把这间房子围住,放火烧了!”
熊熊大火照亮了半个天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燃烧的房间中传出。黄猛甲等人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围在四周。
郑家的最后一点血脉,就这样消失在大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