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闷热,夜空中的乌云就像一块块刚刚熄灭的火炭,笼罩着大地,蒸得浑身发汗,连鸣蝉都缩在树林里,懒得叫唤,偶尔有夜枭沙哑地叫着。
杨璟与宋风雅就守在杜可丰的外间,院子外头则是杜李氏派来看守的十几名护院武士。
长夜漫漫,宋风雅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杨璟也考虑到这一点,没多久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噼噼啪啪的灯火下,杨璟铺开有些泛黄的纸张,正用削尖的鹅毛沾着墨汁,在纸上绘画着。
虽然法医工作中都用上了摄影设备,但杨璟在学校还是特地练习了绘画技巧,在摄影技术没有跟上的年代,绘画能力其实也是法医们需要具备的基本功,许多现场的示意图都需要基本的绘画能力。
也正是因为杨璟学习过绘画,才使得他从事法医工作之后,得到了进修的机会,开始系统地学习头颅复原技术,虽然如今计算机系统就能够做到复原,但经典的做法却是塑像,所以学过绘画的杨璟比别人更有优势。
因为不习惯用毛笔,杨璟便制作了一支简易的鹅毛笔,绘画起来倒也不算太吃力。
大概花费了小半个时辰,他的图纸也终于大功告成,正准备送到杜李氏那里,让工匠们连夜赶工出来,却来了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客人。
杨璟虽然也有察言观色的职业病,但他终究不是王不留,无法记住每个人的细节,更没有对面相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他知道来客是杜可丰的小妾,却并没能够记住她是哪一房小妾,更不清楚姓名。
这小妾也就十七八的年纪,仍旧带着些许羞涩,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左边一个提着食盒,另一个的怀里捧着一个精美的木箱子。
“杨大人辛苦了...大夫人让妾身过来给杨大人送些冰镇豆汤...”
杨璟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妾虽然不算美貌,却给人一种极其纯洁的气质,宛如邻家少女一般清丽,倒是与杜可丰的口味相符。
“夫人太客气了,杨某岂敢消受...”见那丫鬟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杨璟也是朝小妾拱手道谢。
“杨大人可折煞妾身,妾身乃是低贱之人,怎敢称夫人...”那小妾都是显得拘束起来,与白日里那群惺惺作态哭哭啼啼的小妾倒有些不同。
她到底是杜可丰的妾室,如今杜可丰就躺在内间,她与杨璟这等青年男子夜里说话,到底有些尴尬,见得杨璟不开口,脸色也是羞红起来,连忙让旁边的丫鬟将那口箱子给放了下来。
“扰了杨大人清静,妾身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但诸位姐妹也知晓轻重,所以...所以让妹妹送了这箱子过来...希望对大人能有些许帮助...”
“帮助?”杨璟闻言,倒也有些好奇起来,照她这般说,这箱子是那群小妾托她送过来的,里头会是什么?
杨璟待得丫鬟退下之后,便打开了那口箱子,这才一打开,双眸顿时大亮,连忙朝那小妾道谢:“夫人们真是雪中送炭,劳烦夫人代杨某谢过各位少夫人!”
那小妾见得杨璟如此重视,感觉自己和诸多姐妹总算是尽了一份力,虽然箱子里头的东西有些不太光彩,但她仍旧掩饰不住脸上的欢喜。
“妾身和诸位姐姐也没太大的见识,如今大官人遭难,凡事都靠着大奶奶一个人撑着,姐妹们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东西能够帮到大人,姐妹们至少能心安一些,但愿大人尽快抓到真凶,还了大官人清白...”
杨璟将目光收回来,合上箱子,朝那小妾点了点头,那小妾才福了一礼,正要离开房间,杨璟却出声道。
“少夫人且留步,杨某这里有两样东西要交给大夫人,烦请少夫人顺路带过去,此物关系到杜大人的性命安危,务必让大夫人吩咐底下的匠人尽快赶制出来...”
杨璟将图纸卷起来,递了过去,那小妾伸手要接,突然想起什么来,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小妾只好自己接过了图纸,脸却早已羞红。
杨璟也不由感慨,如此清纯,谨守妇道的小妾放在家里头,杜可丰却四处寻花问柳,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
不过感叹归感叹,面对小妾离开之时那曼妙婀娜的背影,杨璟也没有多看,毕竟这么贞洁的女人,是值得敬佩的。
送走了小妾之后,杨璟打开食盒,一股凉气顿时扑面而来,那碗豆汤竟然放在一只宽而浅的木盆里,木盆中盛着碎冰,碗上都是细碎冰凉的水珠,实在让人满口生津!
喝完豆汤之后,杨璟干脆将碎冰放入铜盆的凉水之中,清清爽爽地洗了个凉水脸,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院落内外布满了护卫,杨璟也放心了不少,加上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在外间坐了一会儿,杨璟竟然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头下起大雨,越发清凉起来,杨璟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扶起自己,躺在了屏风前头的竹床上,清凉的竹床让杨璟更是舒爽,便继续沉睡下去。
待得杨璟醒来,外头仍旧在下着雨,但他的头却有些昏昏沉沉,太阳穴不断鼓起,隐隐有些头疼。
杨璟从竹床上起来,发现杜可丰仍旧沉睡着,但外头的护卫却都已不在。
“来人呐!”杨璟不敢离开太远,便撑着油纸伞走到院门,喊了几声又没人应答,杨璟只好继续往外走,却发现整个府邸有些空荡荡的,大院里头还留有凌乱的车辙和马蹄印子。
杨璟有些不安,感觉整个府邸都有些不对劲,有些奴婢和仆从稀稀拉拉地走过,见到杨璟却又刻意躲避,杨璟更加不解。
这种不安渐渐让杨璟警觉起来,正打算返回杜可丰的院子,却发现宋风雅提着食盒出现在了前面的走廊。
“宋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杨璟快走了几步,来到宋风雅的面前,不解地问道。
宋风雅脸上带着忧色,迟疑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杨大哥...爹爹担心车队半途会遭伏,所以带着大队伍先走了,让咱们带着杜大人延后半日再出发...”
“什么?!!!”此言一出,杨璟也不由吃了一惊。
按说这里是江陵府的地界,杜可丰好歹也是个通判,宋慈虽然已经致仕,但声誉犹在,这些人再如何猖狂,也不敢在江陵府境内行刺吧!
但杨璟转念一想,苏秀绩可以在杜可丰的房间里明目张胆地捅刀子,敢正大光明当面叫板宋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宋慈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但宋慈带着大部队先行,就是用自己当幌子,吸引这些人的火力,实在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安危,给杨璟制造机会,让杨璟带着杜可丰顺利回到巴陵啊!
宋风雅显然是知道这个计划的,当杨璟吃惊之时,她眼中的忧虑也渐渐变成了湿润的雾气。
宋慈已经老了,虽然杜府的护卫全都跟着,但苏秀绩的密探对杜府的防卫能力绝对很清楚,这一趟有多危险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宋风雅,毕竟事关杜可丰生死,而杜可丰又是至关重要的人证。
想了想,杨璟便轻轻拍了拍宋风雅的肩头道:“别担心,宋阁老好歹也享誉天下,又有巴陵杨知县的队伍护卫,再加上队伍打着杜通判的名号,他们再胆大妄为,怕也不敢真下死手,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行刺杜通判的马车罢了,他们知道杜可丰不在队伍里,应该就不会对宋阁老下狠手了...”
“真的吗?”宋风雅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孩,但事关老父亲的安危,关心则乱,听到杨璟这么分析,也就放心下来。
“嗯,真的,咱们当下要做的,是安全地将杜可丰送到巴陵,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宋阁老的冒险,打起精神来吧。”
杨璟这么一说,宋风雅才打消了顾虑,坚毅地点了点头,跟着杨璟回到了杜可丰的房间。
杨璟打开食盒才回过神来,原来吃的是午饭,而不是早饭,因为外头天色阴沉,又下着大雨,杨璟实在是把时间都搞混了。
也就是说他一直睡到了中午,想到这一节,再想想起床时候头隐隐作痛,杨璟也明白过来,怕是宋慈担心杨璟不同意这个计划,就在昨夜的豆汤里加了料,让杨璟昏睡了过去。
如此用心良苦,杨璟也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宋慈做事的风格,心里越发敬佩起来。
吃过午饭之后,杜府的匠人便将昨夜赶制的两样东西送了过来,杨璟收下东西之后,便与宋风雅一道,准备好行囊,指挥着宋慈留下来的五个护卫,将杜可丰和一应用品都抬上马车,离开杜府,往巴陵方向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打扮成了行商,马车虽然不起眼,但却极其坚固,能够承受颠簸,趁着大雨,他们从杜府的后门出去,没入了雨幕之中。
在与苏秀绩玩诡计的对抗当中,杨璟算是完败,今次宋慈亲自出马,到底能否骗过苏秀绩,杨璟也不敢确定,更不敢说这次旅行没有危险,所以他与宋风雅一样,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宋慈选择的五名护卫都是杜可丰的心腹精英,路线和行进速度等细节,都已经跟宋慈敲定,宋风雅也知道整个计划,所以并不需要杨璟担心太多。
反正杨璟对地形和路线都不熟,也就省去了一样担忧,眼下他只需要照顾好马车里的杜可丰,别让他死在半途就可以了。
望着车窗外迷蒙的雨幕,杨璟也不敢大意,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柄,只觉得雨幕之中处处暗藏着吃人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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