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月姐抓了一把谷子,往院子里一洒,四只大白芦花鸡带着七八只半大的小鸡一窝蜂的就涌过来,大小脑袋挤到一起,一个劲的啄着谷子。
“夫人,鸡窝里有鸡蛋。”一边冬子蹲在鸡窝边上,歪着小脑袋盯着鸡窝里面瞧着,然后才转眼,两眼亮晶晶,一脸兴奋的冲着李月姐道。
“哦,那太好了,不知是哪只鸡生的,你把它掏出来。”李月姐冲着冬子笑道。
“我知,定是二花生的,大花,三花,四花,昨天都生过了。”冬子道,他整日里盯着这些鸡,对这倒是比别的人更清楚。
冬子说完,就整个人趴在地上,侧着小身子,一手伸进了鸡窝里,果然没一会儿就匆掏出了一个热呼呼的蛋,估计也是才生不久的。
“夫人,快敷眼睛,阿娘说,热呼呼的鸡蛋敷着眼睛,能让眼睛更亮更好看。”冬子举着鸡蛋到李月姐面前献宝。
这小家伙,这嘴巴是越来越甜,李月姐还记得王四娘刚带他来那会儿,这小家伙见到她是一脸怯怯的。
“好,我敷。”李月姐蹲了下来,闭上眼睛,让冬子拿着鸡蛋贴着眼皮子滚,温热热的,倒也是挺舒服的。
就在这时,王四娘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李月姐起身,看着王四娘挎在手里的菜篮子还是空空的,不由的奇怪了,王四娘刚不过才出门卖菜,怎么这就回来了,菜篮却是空的。不由的道:“四娘,这风风火火干啥子啊,菜篮子还是空的,是忘了带钱还是今天没菜卖啊?”
“我刚才到路口呢。还没去菜场。路口那里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四娘吞了口口水道。显然跑的急了。
“怎么回事啊?”李月姐好奇的问
“张氏族人来了。就在路口那里,公审张继祖父子和阿秀呢,夫人要不要去瞧瞧?”王四娘问道。
“在路口公审张氏父子和阿秀?”李月姐听了一阵惊讶。从来没有哪一个家族的族务事这般公审的,张族长这唱的是哪出?
李月姐不由的琢磨着。
“就是啊。真是的,他们审他们的就是,无端端的跑来咱们路口这边来干什么,就刚才我出去那一会儿。就被好几个人接着问,夫人是个什么态度,这他张家的族务事,又来拉上我们干什么?”王四娘一脸不痛快的道。
“这还不白,这显然是张族长要夫人表态呗。”一边正洗着衣服的青蝉皱着鼻子道。她在二王府呆的久了,一些个歪歪曲曲的门道看的清楚的很。
李月姐也琢磨明白了,这张氏族长也是老狐狸一只,打的却是如意算盘,他此举显然是来探她的底,看看这事情整到什么程度郑家这边才罢手。整个事情的经过很明白,不外呼就是张继祖父子见钱眼开。随便把张阿秀许给了一个六十岁的老员外,张阿秀为了逃这场婚事,才把郑典拉出来当挡箭牌,所以,整个事情很好处理,但显然,处理到什么一个程度,张氏族长心是没底。
郑大伯昨天可是为了几句谣言发作了好几个帮众,其实这几个帮众都不是安份的主,郑大伯本身就有借题发挥的意思,将那几个打发了,可张氏族长不知道内里啊,几句谣言,郑大那边就下了狠手,那这边张阿秀他们要是处理的不到位的话,那怕是过不了郑家这一关,所以,张族长干脆的就把案堂搬到四平里路口这边来,这样,五斗巷这边大家都会知道,事关郑大人,李月姐总得有个态度,没听刚才王四娘在那里嘀咕吗,周围邻里都在打听着李月姐的态度呢。
到时,如果李月姐不表态,而张氏族长又处理的狠了,而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到时李月姐和郑典免不了要驮个刻薄的名声。
真真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月姐明知这是局,却不得不出面。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顾郑典的名声吧。于是挥了挥手:“走,我们也去听听。”
随后,李月姐就带着青蝉出门,让王四娘在家里带着冬子。
刚刚走到路口,就听到张族长的声音:“张阿秀,你此举虽说是迫不得已,但县太爷是什么人,又岂容你信口雌黄,如今,你污了县太爷的名声,就得给县太爷一个交待,给所有的通州百姓一个交待,来人,责打二十大板。”
“阿秀甘愿领罚。”张阿秀倒是硬气的很。
周围人立时一片哗然:“二十大板,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二十大板下去,哪还有命在?”
“过了,过了,说到底是她那做爹爹做兄长的不是,也不过是一时的无奈之举,教训一两句就成了,哪里真要了这小娘的命呢。太过了。”立时的,周围就有人嘀咕着。
“可不是,这一点事情就要人命,太狠了点。”边上有人应和着。
“你们不晓得吧,怕是张族长也无奈的很,没看他都把案堂搬这里来了吗,郑家人是刀徒出生,自来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事情,那手段厉害着呢,张族长不敢得罪,这样的结果,说不定是郑家那边逼的呢,唉,这年月,我们这等小民那命就不是命,总之以后自己那招子要放亮了,指不定哪天得罪了官老爷那命就糊里糊涂的丢了……”边上又有人说着。
“哪有这样的,郑家别的人我们不太清楚,郑夫人住在我们这边也快一年了,平日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脸笑呵呵的,当面碰上,点头打招呼从不少,便是谁家有些难处,只要在理的,跟郑夫人一说,那从来没有叫人失望过,哪有你嘴里这样的。”边上又有人仗义的道。
李月姐这一年来,跟五斗巷的邻里相处的还是不错的。
先前那人倒叫这人堵了嘴,只是仍不服气的哼哼着。在他来看,这天下的官老爷就没有好人。
众人又都盯着前面,两个族里的娘姆正一人一边的扭着张阿秀,将她人压在长条板凳上,边上看的人,一些胆小的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忍心看的样子。
“住手……”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由的抬眼望去,正是郑夫人带着她那丫头过来了,众人便自觉的给李月姐让了路。
“夫人好。”张氏族长等一干人连忙给李月姐见礼,李月姐福了福回礼,随后道:“本来,这是张族长你在处理族事,接理我是不该插嘴的,只是这事情毕竟是关系着我家大人,我使不得也要出面说句话。”李月姐看着张族长道。
“夫人请说。”那张氏族长连忙恭声道。
“正如族长先前所说,此事说到底阿秀也是被逼无奈,算得上是情有可原,对她一个弱女子责打二十大板,无异于要了她的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这板子还是免了吧,当然,阿秀那日之举,也可见族长的教导不够,族长不如带回族中,多花些心思教导一下族中规矩,比打板子有意义吧……”李月姐道。
“夫人英明,就依夫人。”张族长连忙道,也松了口气,如此这事就算是过去了。说着,又冲着张阿秀道:“还不谢谢夫人。”
张阿秀看着李月姐,紧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屈膝作礼道:“多谢夫人。”李月姐受了她一礼才淡淡的道:“倒不必太客气。”
说完,李月姐便带着青蝉扬长而去。也没给张族长好脸色,任谁被逼着出面心里都是不痛快的。
“夫人,那个阿秀姑娘带嫁不嫁?”回到家里,王四娘听着青蝉说的事情,便不由的问道。
“这事情自有张族长处理。”李月姐道,张族长是个聪明人,自不会留下任何后患,那日郑大伯跟张族长也随口提过一嘴,张族长自然闻歌知雅意。嫁给柳家三郎再怎么也比由着张氏父子见钱眼开的乱定亲事的好,万一弄不好,又弄出一个什么事情,张族长找谁哭去。
而李月姐,自上回阿秀亲口拒绝,她自不会上杆的拿热脸贴人冷屁股,而有张族长出面,张阿秀是嫁定了,她也不须再操心,这样反倒是省心了。
转眼便进入了腊月,一些小队的漕船居然冒着风雪回来了,多是近处直隶帮的船。而郑典这个县太爷虽不太管漕上的事情,但工部一纸文书,重修通惠河已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墨易也顺利成了河工总甲,干起了他的老本行,这几天,两人一路,带着几个人便一直在河道上堪查,有时三五日回不来,回来了也是一身的泥水。
李月姐自是守在家里,忙着过年的事情,今年是她嫁进郑家的第一个年,那自是要格外的慎重些。
这日李月姐正打算出门,去布庄上看看各色布料,郑家几个婶娘那里送上几块得眼的布料子。没想刚一打开院门,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在那里徘徊着,一副要敲门又不敢敲的样子,竟是那阿秀姑娘,此刻,她正缩着肩,一副受不得寒的样子,额前的留海沾了些雪珠子,亮晶晶湿渌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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