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大军的收整不是那么简单的,直到天将将傍晚了才算收拾齐全。 这还是因为此时乃是冬末初春季节,天气仍太寒冷,蒙古军只携带了少量的牛羊随军的缘故;
再加上原本就是临时调遣,作为奔袭作战的部队,没打算当做一场战役来打。也就没像惯例那样,前方一万作战部队,后方往往要跟上两万甚至三万的牧民。
当然,这其中也有年罕帖木儿刻意拖延的原因。你逼我退军也成,但我速度慢一些你也拿我没办法。
年罕帖木儿这般应对,固然是一种发泄回应,更深层的原因却是正如常豹分析的那样,时间拖得越久对苏默军越不利。毕竟,苏默他们属于客场作战,孤军深入万里,根本得不到充分的补给。
兵法有云:千里奔袭,必蹶上将军。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如此了。
年罕帖木儿派人告知苏默,今日夜了,大军无法开拔,待到明日一早再启程。
苏默慨然应诺,很是关切的让年罕帖木儿走好。只是临到使者告辞之时,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这要求被使者带回中军,年罕帖木儿又是一阵的大怒。
苏默的要求是,大明是个文明友好的国家,苏钦差大人也是个知书达理,富有爱心的国际友人。为了更好的照顾暂居在本军中的蒙古二王子殿下,苏大人希望明日蒙古大军开拔后,扎下的大营就不必拆了,苏大人准备敦请做客在此的乌鲁斯博罗特王子移驾其中,这样可以更近的感受家乡的气息。
赶人走还要占其家,逐其军还要占其利,这尼玛得无耻到什么程度,得有多欺负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蒙古使者当然要据理力争。
然而苏默的回答简单粗暴,大喊一声关门,放小鸡!于是乌鲁斯博罗特再次被拉出来,另一条腿上又挨了一刀……
蒙古使者内牛满面、掩面而走。于是,当晚蒙古大帐中,又一盏精美的上好瓷盏被粉身碎骨了。
第二天一早,蒙古大军如约开拔,慢慢向东方退去。山崖上一阵唿哨,苏默带着众士卒跑出来,就近欢送之。
年罕帖木儿恨的牙齿都咬出血来了,隔着老远凝视了半天,终是恨恨的吐了口唾沫转头就走。
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他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不管不顾的就下令大军碾过去,彻底将这个该死的老鼠斩成肉酱。
目送着蒙古大军徐徐而去的身影,常虎目光在附近几队斥候身上转了转,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年罕帖木儿虽然不得不依约后退,但却仍留下了足够的监视者。
这些蒙古斥候甚至根本一点都不做掩饰,明大明的告诉对方,我们就是在监视你们。有这些斥候监视着,苏默这边便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年罕帖木儿知道。
“苏哥儿,有这些家伙这么看着……”他靠近苏默低声说道,言中微微带着忧虑。
苏默前日跟他们说过,他会想法儿逼迫着蒙古人后退,从而在不可胜中寻可胜之机。但是具体的细节,却始终高深莫测,不肯细说。
常家兄弟虽心中猜度不出,但眼见他一脸笃定,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便多问了。两军对垒,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的。致胜之密多是极少数高层知晓,甚至只有最高统帅掌握着,常家兄弟军伍世家出身,自是明白这一点。
然而此时眼看着三天已过,苏默所言的逼迫蒙古大军后退真的做到了,但是却又被如此严密的监视着,常虎觉得便有任何计谋,都不好那么容易的施展了,这才不由忧心忡忡。
苏默却并不在意,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让人稍稍拾掇了下几处营帐,便招呼着大伙儿都住了进去。
看着徐鹏举等人没心没肺的一阵欢呼,忙着去抢帐篷,常家兄弟只是满心的无奈。待到安排下后,常虎常豹两人直接来见苏默。不为别的,他们的粮秣不多了。按照眼下的情况,士卒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即便是尽量压缩,最多也只能坚持一天了。
“为什么要压缩?那不成,要让兄弟们吃饱了啊,不然的话,后面的仗还怎么打?”听着两人的述说,苏默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常虎气结,没好气的道:“我岂不知要让士卒吃饱才能维持战力?只是这里深入草原,无处补给。又逢天气酷寒,连狩猎都所得极少,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苏默眼珠儿转了转,喃喃的道:“这不成,得想法儿弄点吃食来,至少得能再满足个三五天的……”
常虎翻着白眼不说话了,三五天?合着自己刚才都白说了,别说三五天,最多就是一天!一天后,这千把人就要彻底断粮了,就算宰杀马匹,也最多多坚持一天。而在这千里大漠,若是再没了战马,那不用蒙古人来打,便这恶劣的气候环境便能灭了这一支偏师。
常豹抬手按了按大哥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转头看向苏默苦笑道:“苏哥儿,你那定计究竟要如何才能发动?如果实在不行,倒不如早做打算。否则这么下去,不等开战咱们便先要饿死了。你总不会指望蒙古人什么都听你的,还给咱们送粮食来吧。”
“嗯?你说什么?”苏默思索的神情猛的一愣,霍然转过头来问道。
常虎心中一跳,只当二弟的言语让苏默恼怒了。连忙要打圆场,却被苏默摆摆手止住,急急的对常豹道:“常二哥,你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常豹微微皱眉,他也以为是苏默恼羞成怒,欲要找借口迁怒自己。心中又是失望又是不忿,索性豁出去了,淡然道:“我说咱们没粮食了,如果无必胜之……”
“不是!不是这句!”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苏默粗暴的打断。
常豹气往上冲,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冷冷的道:“不是这句又是哪句?请恕末将愚鲁。”
他虽多智,但终归年轻气盛。若不是前日刚表示过服从,许诺必然听从苏默将令,这会儿怕是要甩门而去了。
苏默却似毫无所觉,急道:“蒙古人!我似乎听到你提过蒙古人听话什么的。”
常豹一愣,随即脸现讥笑,点头道:“是,末将是说了,说难不成将军能让蒙古人什么都听您的,给咱们送粮食来吗?”
他口中说着,心中却是恍然大悟。这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可不是带着嘲弄之意吗?原来却是为此招来的诘难。只不过他的愿意只是感叹自嘲罢了,何曾是针对他苏默的?这人却欲以此发难,便也懒得解释,由他去就是,倒要看他能如之何。
常虎这下也明白过来,不由的心中也微微不快起来。军中严谨,不得戏言,原也无可厚非。若是你苏讷言开始便谨守此点,从严治军,咱们既然说了听从调遣,如何会来触犯?
可你偏偏要做什么礼贤下士的样子,说什么不在正式场合下,大伙儿该如何还如何,只当兄弟说话,随意就好,这才有了二弟方才那般言语。
一句根本谈不上恶意的感叹而已,而今你却要因此为由,借口来为难我等,这岂不是太过分了?
这么想着,但终碍着脸面和之前的誓言不好反斥,只得苦着脸犯愁,寻思着想个什么法儿应付过去才好。
结果还不等他开口,那边苏默却是哈的一声,拍手大笑道:“好常二哥,便是这一句。你说对了,咱们的吃食还真的就是得着落在蒙古人身上了。”说罢,来不及多说,跳起身来便跑了出去。
帐篷里,常虎常豹兄弟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懵逼表情。这尼玛是个什么情况?难道说不是人家要为难自己,而是真的想到了办法?如此说来,自己兄弟二人,岂不是成了小肚鸡肠、枉做小人了?
这么想着,兄弟两个顿时不由的羞臊不已,对视一眼之际,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羞惭。
常虎惭惭的摸了摸鼻子,摇头苦笑道:“老祖宗总说咱们太燥,为兄向日颇有不忿,如今看来,嗨!”他摇着头,满脸苦涩的重重叹息一声。
常豹也是目光有些飘忽,只是猛地一道灵光闪过,忽然失声道:“唉哟,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吃食着落在蒙古人身上……啊,我明白了!”
常虎吓了一跳,犹疑的看着自己兄弟道:“老二,你明白什么了?难不成他真想从蒙古人口中讨吃食?这怎么可能?!”
常豹苦笑着点点头,叹道:“老大,怕是他还真的就是这么打算的。你莫忘了,那位蒙古二王子殿下,济农可就在这里呢。”
常虎啊了一声,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瞠目结舌的讷讷道:“他……他……他不会是想……这,这会不会太……太……下作,咳咳……”
常豹脸上神情那叫一个精彩,苦笑道:“连死人都要利用一番的事儿他都干出来了,眼下这点事儿又算什么?相信我,他一定干的出来,而且是毫无任何心理负担的去干。不过下作嘛,呵呵,倒也还谈不上。两军对垒,各逞机谋,胜者为王罢了。且看吧,看看咱们这位将军,究竟会做到何种地步?实话说,小弟向不服人,此番可是真心的服气了。如今,我倒是更期待了……”
他似解释又似自语般的说着,眼神中变幻不定。
常虎被他这番言语点醒,想想可不真就是那样吗?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两兄弟就在大帐内默然相对,各自心思,俱皆无语。
另一边,苏默兴冲冲往后面转去。对于方才帐中常家兄弟的误会,他这会儿自然也反应了过来。不过他并不在意,也不会去怪责什么。
人与人之间,本就需要不断的磨合碰撞,只有经过了足够的了解后,才能真正的相融为友。便如他和徐鹏举之间,何尝不也是从开始的争斗,最终到了如今的兄弟?
常家兄弟向来在西北横行,顶着祖上威名,关中三秦之地谁不得给他们几分面子?再加上自身本就少发英姿、颇具才华,有些骄矜,面对他这个白身有些优越感,自也是题中之义。
这种情况下,他们最终还是能做到坦言承诺,甘于听从自己命令,其实已算是极为难得了。如刚才那样,因所思各异,而自己又神思不属下有所误会,便也就不算得什么了。
苏默虽不自诩是多么胸怀开阔的,但对值得结交的朋友,还是很有些包容之心的。
所以,他不会怪责常家兄弟。不过嘛,接下来他要见的这位“朋友”,可就享受不到这种包容了。苏大将军对他的一面,永远将是最腹黑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