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李的壮汉眼睛一闪。 他当然看得出来面前的三位都是练家子;最前面这位虽然看起来是个富家公子,武艺也可能差一点,定然也是练家子。
他十分谨慎地问道:“这位公子有什么话和小人说?”
突然插话的人自然是允了。他刚才听他们二人聊天,本来不怎么在意,即使听到他们夸赞现在的警察比以前的衙役强得多也没什么反应,但听到了他最后说的几句话就警觉起来,过来问话。
允说道:“不知道这位壮士姓名?”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自己的真实姓名:“在下李志良,在城外的龙湾渡摆渡为生,还有几个在岸上的店铺。”
‘听这口气,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一般苦逼的苦力,是有几艘船的人吧,在京城不显,在地方就是一介土豪。’允想着。
允开口道:“在下孙林,京城世袭指挥使,现在在应天府为判官的一人就是在下的亲戚,所以在下对李壮士最后说的话很感兴趣,能多聊几句么?”
就在这时出去买斗笠蓑衣的人回来了,允对那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先上去,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李志良的身边。
李志良看他这架势,明白自己不多说几句是不成了,问道:“大人想问哪件事?”
“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允问了起来。
允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得到解答后拿出纸笔记下了要点。他忽然对李志良这个人有些兴趣,问道:“不知李壮士除了摆渡,岸上的买卖都是什么?”
李志良自然不愿意和根本不认识的人说这么多,但他不知怎的,就是觉得面前这个人的问题不能拒绝,斟酌着说道:“有一家专门给远途的人卖干粮的,一家卖船具的,一家卖钓具的。”
“卖干粮?”允又问道。
“嗯。”李志良说道。
允还要再问,忽然身旁的侍卫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公子,楼上有熟人下来。”
允忙侧头看了一眼,就见到自己的表兄常继宗站在楼梯口,十分惊讶的看着他。
允也一闪而过惊讶之色,但马上就缓过神来,先对李志良说道:“在下没什么要和壮士问的了,多谢壮士如实相告。”还给他扔下了几张一贯的宝钞。李志良本想推让几句,但见‘孙公子’已经站起来不再搭理他了,想了一下还是把钱收了起来。
允又对常继宗说道:“表兄,你怎么在这里?”
常继宗此时也已经恢复过来,笑道:“今日是我二弟的长子满月,特意请了一天假回家为二弟的长子过满月。不想中午吃过了饭下午回营里时就遇到了大雨。”
“哦。”允回想起来,常森的长子继姚上个月确实有儿子出生了,当时他和熙瑶还各自给了常家赏赐。
“表哥过来坐一会儿。”允道。常继宗不敢不听他的话,带着自己的亲兵走了过来。
李志良好生奇怪:这个人和先前问话的‘孙公子’是表兄弟,他们穿的衣服料子差不多家境也应该差不多,怎么感觉这个当表哥的很怕表弟?
允却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待常继宗坐下后说道:“怎么今日还回军营?家里住一晚上明早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我当年没见过我爷爷,但听父亲说,当年爷爷在时即使先帝已经开国了,但每日仍住在军中,即使小姑出生也只是回府半天就又回军营。我以爷爷为目标,虽然自知才能比不上爷爷,也要学习爷爷的风格。”常继宗说道。
“你要想像姥爷一样牛逼,当然要打仗才行,战争才能锻炼出真实的水准。”允说道。常继宗诺诺称是。
允又上下打量了常继宗一遍。之前平定路谢之乱时常继宗当然也上了战场,但是他一直在允所在的中军中,只在济南周围捞到了仗打。他当时只是一个千户,虽然被允临时加了游击将军,但带领的军队也不多,担任前锋的主将也不敢让他战死一直护着他,所以也能没打什么仗。
不过在他有限的作战中还是显露了一定的指挥才能,允对他还算是看好。
‘等有仗打了,派他去当前锋的副将吧。’允想着。
稍后允又和他说了几句话,虽然看着雨势仍旧不小,但也不愿意在这里继续等着了,穿上蓑衣斗笠返回宫里。
允这样返回宫里当然不会直接去处理政事的殿阁,而是来到了乾清宫自己的寝殿,吩咐王喜道:“赶快烧水,朕要洗澡。”
“陛下,水已经烧好了,陛下若是想洗澡,马上就可以洗。”王喜道。他早在刚刚下雨就让小宦官烧水,等着允回来洗澡。
“并且奴才已经嘱咐了皇城内小宦官也烧好了水,若是跟着陛下出去的侍卫想洗澡,也马上可以洗。”王喜又道。
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道:“现在就预备起来,朕马上要洗澡。”
洗过了澡,又让十分擅长按摩的宫女按摩了一遍,允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虽然没有困意,但懒懒的不想动。
可王喜看着允,欲言又止。他的表情被允看到,允笑道:“有什么事?”
“陛下,是去了扶桑的永安郡王殿下给陛下写了信过来。奴才也不敢拆,不知是什么事情。”王喜道。
“他给我写信?不是奏折?”允惊讶的问了一句,随后伸出手说道:“拿给我看。”王喜马上将这封信递给允。
允拆开来看了一会儿,失笑道:“原来是这个问题。”朱孟烷在信中所说的,就是为何扶桑人对于家族不像大明这样看中的缘故。
对于允来说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扶桑自古以来虽然算是中华文化圈的一员,但它的社会形态一向和华夏差别很大,反而和欧洲很类似。
扶桑和欧洲一样,维持着封建体制,地方上的封建领主都是世袭,虽然扶桑的幕府权力比中世纪的欧洲国君要大,在幕府兴盛时可以使用各种方式废掉大名,任命自己信任的人担任,但也无法违背传统,废藩置县。
既然如此,扶桑和欧洲一样,社会阶层缺乏流动,处于同一社会阶层的人互相之间基本上都有亲戚关系,形不成华夏式的家族体制,基本上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组织社会活动,所以对于同一个姓氏的‘家族中人’都不怎么在乎,只在乎家人(欧洲更是以个人为单位)。华夏其实也有类似的时候,就是春秋战国时期,王室子弟过几代就和一般的贵族没有区别了。
至于为什么形不成家族体制,这是和封建制度紧密联系的。华夏的官僚体制下,各地的官僚与百姓没有实质性联系,因为皇权不下县最基层的政权就是县,一个县好几万个人,死几个人也不会影响到县令的收入或者上级的评定,所以他不会在意。这也意味着县令不会去特意救助几个百姓。
但普通百姓日常会出现一些临时的困难,比如当家的忽然生病了,需要外界的帮助。既然不能指望县令,他们只能从其他地方获得帮助,华夏的家族体制就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它一开始其实是百姓互助体制,是华夏的百姓在经过上千年的自然选择后选择出的最合适的互助体制。
而欧洲与扶桑和华夏不同,它们一直是封建体制,最基层的封建领主骑士或武士,可能手底下只有几十户百姓作为收入来源,哪怕是一户百姓出了问题也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收入,他们只能履行封建领主的义务帮助临时出现问题的居民渡过难关,以使民户能以后继续为他们提供收入。这样百姓就不需要另外寻找互助体制,依附在领主身边就行了,虽然领主平日里对他们的压榨比知县要严苛的多。
同理作用于贵族阶层,既然每个贵族都有更上一级的领主,他们完全可以从上级领主或者同属于一个领主的同级领主那里得到帮助,也不需要形成家族。
但是将这个道理怎么和朱孟烷讲明白让允十分头大。要想明白这些需要对扶桑和华夏历史都有很深的研究才行,并且需要学会‘唯物主义历史观’,而不是华夏传统的帝王将相历史观,要从社会变迁的角度分析问题。
经过思考的允决定写一本介绍唯物主义历史观的书,他要从这个时代的人闻所未闻的角度分析一下秦国完蛋的原因,和汉初从刘邦到刘彻实行各种政策缘故。当然,这仍然是一本宗室内部参考读物,不允许其它人看到。
想到这里的允也不躺着了,从床上一跃而起,让黄路研磨,自己拿出笔来开始写‘内参’。
一口气写了上千个字的允写的手都酸了,使劲甩了甩手,心里暗道:‘这毛笔太不好用了,改天让工匠做一只铅笔或者鹅毛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