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蒂利亚王国使者罗哥泽来滋克拉维约拜见大明帝国尊敬的陛下。”克拉维约熟练的说了拜见之语,之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单膝跪下行礼。
“平身。”允也使用了最正规的称呼。
“多谢陛下。”克拉维约又道。
“哥泽来滋,朕就这样称呼你吧。这些日子你在我大明的京城,过得如何?”允与他按照礼节说了几句话,让他坐下后,也不再废话,直接问道。
“启禀大明尊敬的陛下,我在大明的京城日子过得很好。”克拉维约笑着说道:“大明的京城实在是太富庶了,我从我国来到大明,一路上也经过了许多繁荣富庶的城市,比如巴士拉,比如撒马尔罕城,都远远比不上大明的京城。”
“我将手头的东西都卖掉换取了大明的铜钱,蒙陛下赏赐,每个月还会给我少量钱财,就凭着这些钱我买了许多东西,不论是吃的还是其他什么,也享受了许多美食,享用了许多在西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同样得蒙陛下的准许,允许我这段时间一直住在番馆内,我十分感激尊敬的陛下。请求尊敬的陛下允许我报答陛下。”克拉维约操着还不是特别熟练的汉话说了许多赞颂大明的话,最后这样说道。
听到他的话,殿内的下人都在心中讥笑克拉维约:‘不过是一个蛮夷之国的使者,人口土地有没有大明一个省大小都不好说,感谢陛下的赏赐就罢了,还敢说报答陛下这样的话,好不要脸!’有些人因为自己的身形不论是允还是克拉维约都看不见,脸上也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不过没有人敢说话。允对于规矩很看重,擅自作为不遵守规矩的宦官,除了当年‘三王’之外,都被处死了。
但允自己却心下雪亮,明白了他的意思。
按照允继位后定下的规矩,除非是他一直不得空召见这些番国使者,否则番国使者只能在大明国内逗留不超过两个月;但克拉维约从腊月抵达大明,至今已经有七个月了,克拉维约对于自己的特殊待遇也心知肚明,他应当猜不到允的想法是什么,但知道一定要用得到他的地方。
不过允却并未马上就此说什么,只是笑着同他闲聊起来。
允与他说了许多,主要是问他对大明,主要是应天的看法。允其实不是很在乎外国人对大明的评价,因为这对于大明毫无意义,他们怎么看大明也对大明产生不了影响。
但作为一个外国人,从未接触过东方文明的外国人,从一些大明附近的人不会提出的角度看问题,或许就能够指出大家不易察觉的问题。
克拉维约确实说出了他认为的大明存在的问题。“尊敬的陛下,我认为大明对于臣民研究天文限制的是不是太严厉了?据我的了解,在大明,自古以来帝国的臣民都不被允许擅自钻研天文,夜晚观看星象如果被发现会处以死刑。”
“在遥远的欧洲,不依照教廷的解释对平民说自己对天文现象的见解也会面临火刑,但观测天文是不受限制的。许多独立于教廷之外的学者都会在天气良好的夜晚仰望星空,研究行星的运动规律,研究它们为什么会这样运动,还有些人根据占星预测未来。”
其实不仅对于天文,克拉维约认为整个大明的科学研究都存在问题。他觉得大明之民对于研究某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没什么兴趣,对于科学研究也不重视。在欧洲社会非常重要,也很受贵族和教会尊敬的天文学家,在大明竟然被一些官员认为是骗子,或者混饭吃的,不受尊敬,这让他很不解。
‘正是为了防止民间的野生天文学爱好者观测到了天文现象就随意解释,危及皇帝的统治,中国才会禁止研究天文学。’
‘而你们欧洲国家哲学领域的最高权威是神,不是现实中的人,不论怎么解释都可以用神的不可知性,或者说神的全知全能性来解释,所以私下里观测天文做预言并不会影响神的权威性,也不会影响宗教的神圣性,所以不禁止。当然,哥白尼提出日心说替代地心说就不在教会的预料之中了。’允在心里说道。
最早下令禁止民间研究天文学是在晋代。从曹魏时期开始,玄学在士族阶层开始流传,并且迅速发扬光大,朝野内外充满了不可知论。在这一时期,有些人将玄学与天文学联系到一起进行解释,同时由于司马家族夺取曹魏皇位的手段不太正当,当时许多人并不认可,种种不利于司马家族统治的言论在国家流传,这就引起了晋武帝司马炎的警惕。他于是下旨禁止民间私自研究天文学。
这一规定被后来的历代统治者所继承,只是有时宽些有时严些,但总体上都禁止民间私自研究,只是有些没有完成统一的政权力不从心。
大明自然也继承了这一规定,据说刘基之所以被朱元璋重视的一个缘故就是他懂天文和风水,后期之所以朱元璋一定要除掉他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要不然以刘基不得不辞职回乡的时候、朝中势力已经被消灭殆尽的情形,不至于会死。他死以后,长子继承的伯爵的俸禄还增加了一倍。
允对此也很纠结。如果贸然完全松开民间对于天文学研究的禁令,不知多少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或者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会借此造谣生事,或者自称皇帝过一把皇帝瘾。1949年之后在那么强大的宣传攻势之下仍然有很多人自称皇帝,这个年代就更不必提了。当然,现在大明社会基本稳定,这些人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推翻大明更是无稽之谈,但总有些麻烦。
但不放开,就凭钦天监那些以混吃等死为主的天文学官员,给他们一千年也研究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更何况,现代科学最早取得突破的领域就是天文学,并且带动了物理学和数学的发展。走一条已经被验证过走得通的路总比走一条未知的道路更加简单。所以为了促使大明科学发展,允设立格致院后就将国子监合并进去,将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斥退,有真才实学的人留下继续观察天文。
同时,民间禁止私自研究天文学的禁令仍然没有解除,但允下了一道圣旨,如地方上发现私自研究天文学的人,一律送到京城,地方不得私自处置。在这些人被送到京城后允会让格致院精通天文的人考察他们,如果只是随意乱说就流放海外,真的有本事的留在格致院。
但这些话他也难以向克拉维约解释,而且这些措施也才实行两年多,效果还不明显,老百姓对于研究自然现象背后的缘故兴致缺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所以允只是说道:“大明毕竟与欧洲不同,不好一概而论。”听了他的解释,克拉维约也不敢追问,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之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在称赞大明。“尊敬的陛下,大明实在是太好了,与欧洲相比,除了刚才我说的事情,其它都比欧洲好得多!”
“大明的街道太干净了!虽然也有一些人会随意丢弃垃圾,但有专门的人打扫,整体上显得十分干净,尤其是几条非常宽阔,道路两旁住的都是贵族的街道,简直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最令我惊奇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人或动物的粪便!尊敬的陛下,要知道,即使是我们欧洲最为整洁的城市,与应天城的干净程度差不多的意大利的几个自由城市,走在道路上不注意的话也会踩到粪便!虽然市议会设立了公共厕所,但很少有人会去公共厕所,都是在街道两边。”
他说短话的时候整个宫殿内的下人都在笑话他,而且这次是露出了极为明显的笑容,有些人甚至笑出了声,然后马上捂住自己的嘴,憋得脸发红。
只有允和王喜没有笑。王喜是因为奇奇怪怪的事情见多了,忍得住;允则是因为他前世就听说过这件事。
欧洲国家在近代之前,城市是远远比不上东方的城市干净的,尤其是粪便,几乎到处都是。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汉人的道德天生就比欧洲人高尚,而是因为两个缘故。
其一,近代东方的经济一直比欧洲发达,老百姓比欧洲的老百姓富裕,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富裕一些就更遵守礼仪一些。
当然,第二点更加重要,那就是欧洲古代一直不知道粪便是可以做肥料的!在中国,后来也流传到了周围的国家,很早就发现粪便可以作为肥料,于是为了收集肥料,在城市和乡间,人们纷纷设立公共厕所,获得的粪便用来给自己的田地施肥,如果自己的田地用不完,就出售给别人。是的,你没有看错,粪便在古代是可以卖钱的!而且还是很抢手的商品。在古代有一个词语叫做‘粪霸’,指的是拥有城市公共厕所所有权的人,依靠出售粪便为生,虽然名声很不好听,但在小县城里一般都是最有钱的几个人之一。
因为以上缘故,所以东方国家很少会有人在厕所之外的地方大便(小便不好说),即使有人在街道上大便,粪便能够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会被人铲走。
允面无表情,等殿内的下人笑够了之后咳嗽一声,王喜和卢义赶忙斥责他们,允还说了一句:“之后朕定然会惩罚这些适才笑话你的人。”
“这没有什么,”克拉维约本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们笑话也合情合理,毕竟大明城市的街道比欧洲的街道确实干净得多。”
“而且大明比欧洲更好的远不仅这一处。”克拉维约继续说道:“虽然我没有离开过应天城多远,也也已经注意到大明不仅城市内的道路十分平整,即使是城市外也有一条大道非常平整,两轮马车在上面快速行驶毫无问题。而欧洲的道路只有城市中的比较平整,出了城市,即使刚刚过城门,道路就坑坑洼洼,而且地陷严重,即使一匹马拉着车以很慢的速度从道路上行驶,也免不了有些货物被颠簸下来。”
“同时因为地陷严重,道路低于两侧,也没有人会在城市外面修建下水道,每当下雨的时候就会被水淹没。”
“为什么没有人修整城外的道路呢?”王喜问道。适才那个问题他没好意思问,但这个问题没有那方面的顾虑。
“这位太监,”虽然在西欧不常见,但拜占庭人和大食人使用宦官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大食人更是定期去东非捕捉黑色皮肤的人,阉割之后卖给贵族,不论是本国贵族还是外国贵族。当然,也有一些黑色皮肤的人只是被切掉两个蛋,随后卖给贵妇人,不论是本国还是外国。克拉维约出使过许多国家,自然对此习以为常。
“这位太监,您可能不知道,欧洲国家是实行完全分封制,但城市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一个领主;而且一个奴仆逃到城市,只要在一年之内没有被原来的主人抓回去,就成为自由民,所以城市周围的领主都不愿意修整前往城市的道路。而城市内的人因为城市外的土地都属于领主,无权动用,不能修整道路。”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他没有说,那就是中世纪的欧洲还有一条法令,路过商人从马车上颠簸下来的商品属于该地的领主。当然,商人肯定不会主动将东西送给领主的,但如果被领主或领主手下的骑士发现,就肯定保不住。
但这个法令即使在欧洲也被很多人所诟病,克拉维约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是不对的,觉得说出来比满街屎尿更加不好意思,就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