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西沉,天差不多快黑了。
刚走了几步,张巧珍就感觉有些不对。
实在太安静了。平时的养鸡场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别的不说,光是鸡棚里那些公鸡母鸡发出的动静就很大,站在大门口就能听见。
可是今天……那些鸡就好像是得了鸡瘟,出了偶尔能够听见几声叫唤,根本没有平时的热烈。
“老王!老王!”
张巧珍扯着嗓子喊着丈夫。她不喜欢什么老公老婆的叫法。王福寿这个名字就是让人叫的,叫他老王也没有什么不对。至于老公这个称呼……张巧珍曾经从家里老人那里听说过,古时候有皇帝的年月,都是宫里面太监的专用称谓。
除了“呼呼”的风声,张巧珍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不应该啊!平时养鸡场里虽说也是只有丈夫一个人,但他的耳朵很好,反应也很机灵。不要说是像现在这样大声喊叫,就算是自己开车来到大门口,远远的他就能听见发动机声音。
“尼玛呢!老大不小呢人了,还玩哪样躲猫猫……姓王呢,赶紧出来,你肚子不饿,不想吃饭该?”
尽管周围静的可怕,张巧珍却并未多想。她有些不耐烦,于是叫嚷着,骂骂咧咧朝着不远处的养鸡场办公室走去。
她觉得丈夫就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说不定,就在某个地方躲着,准备突然跳出来,吓自己一跳。
刚走了几步,张巧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她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个憨砍头呢……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了野女人吧?
张巧珍停下脚步,心里陡然冒出一股无名鬼火。她越想,就越是觉得这种事情可能性很大。
是啊!自家男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养鸡场里,平时也很少回家。科技发展使手机的普及率波及了每一个人。前些年,王福寿连用磁卡打个电话都不会,现在却是整天抱着手机,不是看电影,就是玩游戏。张巧珍对那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不过,她可是听很多人说了,手机网络上有很多不正经的野女人。只要男人给钱,她们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什么微信,什么qq,还有什么见鬼的陌陌,统统都是坏女人用来勾引男人的最佳媒介。
应该承认,对于最为担忧的事情,女人经过脑补之后,即便是最小的几率也会无限放大。对于丈夫没有出现这件事情,张巧珍本来就带着几分怒意。现在,脑子里刚刚冒出来的火焰已经越烧越大,迅速升腾起来。
张巧珍不再说话。她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穿过养鸡场中间的空地,走近了办公室。
门没有关,虚掩着,轻轻一碰就能推开。
房间里亮着灯,没有人。张巧珍轻手轻脚吧保温瓶放在桌子上。她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四周,然后慢慢拉开抽屉,然后是柜子,一样一眼检查着摆放在里面的东西。
她在找所谓的证据。
说起来,自家男人没有出现,也许是一件好事。趁着这个机会翻找一下,说不定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到时候再拿出来,即便是王福寿这个憨砍头呢想要抵赖,也根本不可能。
没有发现意料之中的长头发,也没有找到避孕套之类的物件。张巧珍有些疑惑,她后退着坐在床上,脑子里疑问重重。
自家男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怎么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没有任何属于其他女人的东西,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屁股下面传来潮湿的触感。应该是某种液体渗透了裤子,接触到自己的皮肤。张巧珍来不及多想,连忙站起来,转过身,一边仔细去看床上为什么会有水,一边伸手摸着湿漉漉的臀部。
房间里光线不是很明亮,在自己身体的阴影笼罩下,张巧珍惊异无比的发现:自己刚刚坐下去的地方,被一种半凝固状态的液体所浸透。颜色淡黄,其中夹杂着大量黏白色的物质,还有少许的鲜红。看上去就像是哮喘病人咳出来的带血浓痰,只是数量太多了,靠近床沿这一边到处都是。
裤子上也全是这种液体。张巧珍用手拈起一些搓了搓,感觉很滑。凑近鼻孔,顿时闻到一股及其浓烈的腥臭味。
直到这个时候,张巧珍才发现:自己走进房间从未注意到的水泥地面上,有着一大片暗红色的污渍。
那块地方恰好被椅子挡住,从门口进来的方向很难看到,要不是自己坐在床上,视角上正好面对,恐怕也不会发现。她连忙走过去,挪开椅子,顿时,一大片半干的暗红湿地曝露在眼前。
是炉灰。
养鸡场里也需要烧些热水。尽管政府早就禁止使用蜂窝煤,可是在城郊结合部这种地方根本无人过问。张巧珍快步跑到屋角,拿起扫帚,用力拨开覆盖在地面上的炉灰……看到被灰白色蜂窝煤残渣覆盖在下面那些东西的时候,张巧珍觉得自己整个人大脑失去了思维能力,双手也死死攥住扫帚,不由自主的发抖。
大片的血,各种乱七八糟的动物内脏。有断开的鸡肠子,被撕扯得七零八碎的肝脏,浓绿色的胆汁与脏血混合在一起,玉米碎粒的鸡饲料到处都是……就在这些弃物的旁边,还有小半个只剩下嘴壳的鸡脑袋。
至于那些炉灰,张巧珍也看见其中混杂着少许尚未烧尽的鸡毛。一股淡淡的焦臭味掩盖了血腥,只有凑到很近的位置才能闻到。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张巧珍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她很熟悉自己的丈夫,王福寿是个爱鸡如命的男人。倒不是说自家男人有着某种怪癖,而是这些鸡是整个家庭的经济来源。对于这些鸡,夫妻俩都是看得如同宝贝一般,根本舍不得吃。逢年过节偶尔宰上一只,也只会是带回家里去做,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往房间里一塞。而且,鸡肠子和鸡肝都是好东西,王福寿就算是要杀鸡,也绝不可能把它们扔掉。
还有,王福寿虽说是个粗人,却很爱干净。怎么可能做出把鸡毛鸡血这些垃圾扔在房间里的举动?而且,还用炉灰盖在上面?
张巧珍连忙站起身,慌乱的目光在房间里来回扫视。很快,她看到了更多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物件。
水龙头旁边的柜子上,摆着一瓶急支糖浆,还有一瓶撕开包装的止咳丸。
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再也没有谁比张巧珍更清楚自家男人的身体状况。王福寿壮得像头牛,他从小就有用冷水擦身的习惯,即便是冬天也这样。结婚以来,几十年的时间,王福寿从未打过针吃过药。偶尔有个感冒发热,都是自己硬扛过去。张巧珍偷偷咨询过医生,医生说是这样才好,可以减少使用抗生素的几率。
太过复杂的专业术语张巧珍听不懂。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家男人从来不吃药,也绝对不会主动买药吃。
急支糖浆和止咳丸是从哪儿来的?
张巧珍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她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脑子里晕乎乎的,再也没有什么野女人之类的念头。她有一种感觉自己的男人出事了。
夫妻之间很多事情不需要言语上的交流,也不需要亲眼看见。这是一种多年来相互之间培养产生的默契,也可以说是心灵感应。
“老王,老王你在哪儿啊?”
“憨砍头呢,你,你在哪儿……赶紧出来啊!不要吓我……呜呜……”
在很多人眼里,张巧珍是个不折不扣的泼妇。嗓门大,脾气也大。被惹急的时候还会抄起菜刀砍人。可是现在,张巧珍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强横与野蛮。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孤苦无助的女人,不知道自家男人出了什么事情,也找不到他。
跑出房间,张巧珍跌跌撞撞的在养鸡场里大声哭喊。风声把这种喊叫扩大,并且带到了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鸡场面积不大,这种音量足够被听见。当然,前提是王福寿在这里。
四周黑压压的,笼子里的公鸡母鸡也察觉到了张巧珍不是平时的喂养者,纷纷开始“咯咯咯咯”叫了起来。就好像沉寂多时的机器突然被打开,压抑多时的噪音全部被释放出来。
鸡……放眼望去,能够看见的活物全都是鸡。
张巧珍忽然有些痛恨起来,脑子里也生出想要把这些乱叫乱喊畜生统统干掉的念头。
我要我的男人,不要什么该死的鸡!
养鸡场里里外外被找了个遍,张巧珍仍然一无所获。王福寿仿佛蒸发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丝毫踪影。
张巧珍失魂落魄地朝前走着,她想要打电话报警,可是装电话的包跟着保温瓶一起留在了办公室。那里不远,站在这里就能看见办公室敞开的门。只是张巧珍觉得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腿脚软得厉害。她觉得自己必须坐下来休息一下,喘口气。
就在她穿过鸡笼,快要走出鸡棚过道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堆放在笼子侧面的杂物。“哗啦”一下,所有东西都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