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立决?
面对永熙帝的旨意,应诏进来的两名御前侍卫愣了起来,便是已经做了必死打算的司予执闻言,眼底也是闪过了极为深沉的悲痛之色。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般一步。
母皇,若是儿臣的死可以让你放开这般多年的痛苦,儿臣甘愿赴死,而且死,或许对儿臣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人死了,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父君,儿臣无法将你替你恕罪了,徽儿,皇姐不能再照顾你了。
对不起……
司予执合上了眼睛,面色平静。
而在同一时间,御书房外传来了一声焦急而惊愕地厉喝:“陛下!”
两名呆愣中的侍卫闻言,不禁回头,便是此时已经心如死灰的司予执也睁开了眼睛扭转了头,随即便看见水墨笑一脸震惊和焦急地走了进来。
永熙帝眸子一沉,冷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水墨笑此时无法顾及永熙帝的怒意,快步上前跪下道:“陛下,不管发生什么,二皇女毕竟是陛下的皇女,岂能说斩便斩?!”
他是方才得知了二皇女被押解进宫的消息。
昨日太女遇刺,今早二皇女便被押解进宫,这意味着什么他自然能够想到。
先不论太女遇刺一事是否真的与二皇女有关系,只要她牵涉进了这件事,那事态便会失控!这般多年来,陛下别说是见到二皇女,即使是听到她的名字也会心生不悦,更何况如今她还牵涉进了太女遇刺一案!
因而他赶了过来,甚至不顾外面的宫侍侍卫阻拦强行进来,而结果正如他所想的一样,失态已经到了最为严重的地步!
司予执闻言一愣,呆呆地看着水墨笑。
凤后,是来为她求情?
他想救她吗?
永熙帝没有回应水墨笑的话,而是眯着眼睛看着正快步走进来的冷雾。
冷雾是进来请罪的,“奴侍该死,奴侍未曾来得及阻止凤后。”
“今日交泰殿当值守卫全部杖责三十!”永熙帝没有斥责,而是直接下了惩处的旨意。
冷雾领了旨意,“是。”然后,退了下去。
水墨笑心中一沉,双手紧紧攥紧,“陛下……”
“来人,送凤后回宫!”永熙帝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直接扬声下令。
命令一下,方才退了出去的冷雾再一次进来,神色依旧冷淡,仿若并未受到御书房内的暗潮汹涌的影响,“凤后,请。”
水墨笑咬着牙关半晌,然后,缓缓站起,却并未离开,而是直视永熙帝,“陛下,二皇女究竟所犯何罪,让陛下下旨斩立决?”
即使已经猜到了理由,可是他还是不得不问。
永熙帝脸色随即又阴沉了一些。
“陛下,臣侍知道臣侍闯进御书房有违宫规,臣侍愿意领一切责罚。”水墨笑压下了内心的焦急不安,缓缓说道,“只是臣侍作为大周凤后,作为二皇女的嫡父,这件事,臣侍责无旁贷。”
永熙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冷冷地盯着他。
水墨笑也没有退缩。
这一次,他没有如同过去一般与她直接冲突,这件事牵涉到了太女,他若是硬碰硬最后只会是不欢而散,往常不欢而散的后果最多也不过是她几个月的冷漠,可是这一次若是还是不欢而散,那代价就是二皇女的性命。
因为官氏的关系,他对二皇女并无多少感情,可是,她毕竟是一个成年皇女,而且,当年出了那件事她尚且让人保住了她的性命,如今这般下令诛杀,大约也只是在气头上。
他不希望将来她后悔!
一直跪着的司予执见了这一幕缓缓开口,“父后,儿臣……”
“你给本宫闭嘴!”水墨笑转过身对她叱喝了一声,对永熙帝需压住脾气,可是对司予执,他却压不住。
这些年她一直安安分分的,怎么如今便弄出了这般一件事?!
若是她真的与这件事有关,他也不会放过她,可是如今,得先保住她的小命!
要惩处她有的是办法,不需要用这样的方法!
他不想陛下以后后悔,更不想史书上留下一笔永熙帝下旨斩杀骨血的记载!
大周从太祖立朝以来,不少皇女死于皇权斗争当中,基本不是自尽便是圈禁而死或郁郁而终,先不论这些这些人最后是自愿死还是被逼的,但是却没有一个是当朝帝王亲自明令下旨斩杀的!
永熙帝已经留下了太多嗜杀的例子,不能再多添一个斩杀骨血的名声!
司予执闻言,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而是愣愣地看着水墨笑。
“陛下。”水墨笑跪了下来,“不管二皇女做了什么,还请陛下暂且息怒,待……”
“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是吗?”永熙帝一字一字地道,声音不高,可是,却是冰冷入骨,“那朕就告诉你,她收买杀手谋害太女!”
水墨笑虽然已经猜到了,可是亲耳听了还是脸色一变,转身看了一眼司予执,见她脸上虽有焦急之色,可是却无惊恐。
真的是她吗?
这般多年来,她一直安分守己,也一直有意无意地想要替父恕罪,便是连他也不禁开始觉得这孩子可怜,可是如今……
难道是他看走了眼了?
正如当年他看错了官氏?!
“这件事你无须管!”永熙帝继续道,“给朕回你的朝和殿!”
不得不说,水墨笑没有硬碰硬的方法是作对了。
永熙帝没有进一步震怒,给了他颜面,可也便是因为永熙帝的冷静,让水墨笑更是清楚,她那个斩立决的旨意并非是真的,她是真的狠下了心要杀司予执。
水墨笑心里有些慌乱,双拳握的更紧,狠狠地吸了口气,然后咬着牙问道:“陛下可有证据?”
而也如他所预料的,他这话一出之后,永熙帝的脸色顿时变了,看着他的目光也变了,之前虽然是有怒意,但是却并非极致,可是如今,她看着他的目光便像是野兽暴怒之时的凶狠凶戾。
水墨笑心中一凛,可却还是咬着牙继续道:“陛下,斩杀皇女并非一件小事,大周自立朝以来,每一任的帝王都未曾亲自下令斩杀过骨肉血脉,即便是先帝一朝,废太女行刺一事,先帝也未曾下旨斩杀……”虽然最后废太女依旧难逃一死,可是却史书工笔记录的都是太女畏罪自尽,“臣侍知道陛下忧心太女,也知道陛下心里震怒不已,若是罪证确凿,陛下要杀二皇女,臣侍也无话可说,陛下,便将此事交与刑部彻查,若是最后证实了二皇女真的犯下了如此大罪,不管陛下如何惩处,臣侍都不会再说一个字!”
永熙帝不语,只是看着他的目光越发的阴冷阴沉。
水墨笑甚至感觉到了她震怒之外的怀疑,他这般维护二皇女,让她怀疑此事是否与他有关系,又或许是他这般做的目的!
即便她一字未说,可是这般多年的同床共枕,他却还是感觉到了。
水墨笑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份怀疑之后的后果,他如今只能先保住二皇女的性命,至于最后二皇女的惩处,他真的无能为力,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亲自下旨去杀!
“你以为你是朕的凤后便可以在朕面前为所欲为吗?!”永熙帝一字一字地道,目光已经凝结成了冰,“朕敬你是朕的凤后,但是并不代表朕不管什么事情都纵容你!”
水墨笑身子一颤,却还是坚持道:“陛下……臣侍恳求陛下先将二皇女押入宗亲大牢,待一切查明罪证确凿之后再行处置!陛下,太女如今还未醒,臣侍以为,即使是太女也许希望将这件事彻底查清楚之后方才处置,而且,太女是受害人,如何处置,臣侍以为应当询问太女的意见,陛下……”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关,然后豁出去似的说道:“当年皇贵君出事之后,陛下对官氏对二皇女的处置也一直是太女心中芥蒂,若是陛下若是这般便斩杀了二皇女,臣侍担心,往后太女心中这个芥蒂便永远也消除不了!”
他说完,便低下了头。
双手攥的更紧,掌心当中已然是渗出了冷汗。
御书房随即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安静之中,水墨笑没有得到永熙帝的回应,可是,他却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冰冷气息。
会儿之后,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抬起了他的下巴,让他的目光与她的冰冷相会。
她的手很冷,一个让人心颤的冷。
她的脸庞一片沉静,威严无比,眼睛也是如此。
没有暴怒,有的只是可怕的沉静。
便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一般,让人几欲疯狂。
水墨笑的身子渐渐僵硬了起来,却也没有说话,便这般安静地任由着她的气息席卷他周身。
许久之后,永熙帝开了口,冰冷的话从唇瓣之间缓缓溢出,“为何要保她?”
这般一句话,却让水墨笑的心落到了谷底,之前他的猜测全部成了事实,她怀疑他,“臣侍只是不希望陛下后悔……”
他的回话也是轻缓,温和温柔。
可是,所起到的效果却是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朕如今只是后悔当年为何留下她。”永熙帝又道,握着他下巴的手掌加深了几分力道,“凤后,你说过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水墨笑微微一笑,却掩盖不住脸上的苍白之色,“臣侍是陛下的凤后,也是陛下的结发之夫,臣侍的心里想的都是陛下。陛下可以不信,臣侍相信,往后的每一日,都会证明臣侍对陛下的心从未有过虚假。”
如今,他又再一次明白,即便他做的再好,即便她对他再好,她始终无法如同相信雪暖汐一般相信他。
永熙帝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凝视了水墨笑良久,轻缓道:“朕如你所愿!”然后松开了手,“来人,将二皇女押入宗亲大牢,待擒拿住刺客查明一切之后再行问斩!”
说罢,拂袖而去。
水墨笑随即跌坐在了地上,浑身冰冷。
司予执在侍卫的擒拿之中起了身,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着水墨笑,感激而苍凉道:“父后……此事儿臣的确该死,请父后莫要为了儿臣再与母皇起冲突……”
在她临死之前还有一个人这般维护她,这般不惜一切救她,这便够了。
至少这个世上,除了徽儿之外,也并非所有人都是恨她,厌弃她。
水墨笑心里冰冷在这一刻被愤怒取代,倏然起来转过身,对着司予执用力挥出了一个巴掌,面容开始狰狞起来,“本宫让你闭嘴!”
司予执原本便不好的脸色更是难看的可怕,随后,露出了一个凄然绝望的笑。
“你以为本宫想管你的死活吗?这般多年,本宫已经自认是做到了嫡父该尽的责任,即便本宫不插手这件事,上至朝堂后宫下至民间都不会有一个人说本宫的不是!你以为本宫想管这件事吗?你以为本宫想为了你而和陛下闹成这般吗?!本宫根本便不想管你的死活!可是本宫不能让陛下落下一个斩杀骨血的污名!你和你的生父给她带来的痛苦已经够多了——”水墨笑厉喝道,几乎歇斯底里。
司予执面如死灰,笑容淹没在了死寂般的平静之中。
“将她押走!”水墨笑扬手怒喝道。
那两名押着司予执的侍卫闻言当即执行命令。
司予执没有任何的反抗,像是一个失去了魂魄傀儡一般,任由着自己被押走。
水墨笑合上了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呼吸了御书房内仍旧冰冷的空气,许久许久之后,方才睁开眼,随后看见了一旁站着的垂着头的冷雾,“本宫这般做对吗?”
冷雾没有回应。
“你是陛下的心腹,也曾经伺候过皇贵君,冷雾,你告诉本宫,陛下若是杀了二皇女,她会有朝一日后悔吗?当年,她亲手刺破了二皇女的胸膛,本宫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她的神情……本宫不想她后悔,更不想她再落下一个不好的名声!”水墨笑的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由开始得犹豫转为了决绝,他没有等待冷雾的回应,说完了之后,便挺直背脊起步离开。
这件事还未解决,她还未消了杀二皇女的念头!
而如今,唯一能够阻止她的人,或谢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