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永熙帝自去年病了之后第一次上朝,于早朝中嘉奖了在太女监国期间辅助太女处理政务的一批朝中官员,尤其是内阁众位大臣。
而也从这一日起,太女正式卸下了监国之责。
而对于这段时间内太女监国的情况,永熙帝没有做出过多的评论,却当堂赏了太女正君白氏,态度也算是明显。
众人心里更是明亮,太女的地位是越发的稳固。
除了结束监国之外,永熙帝还提了即将到来的秋猎一事,明确下旨依照往年计划而行,礼部尚书当场便急的冒出了汗来。
因为没有旨意,礼部一直不能筹备秋猎一事,如今离初十还有不到十日,礼部尚书自然是急疯了。
可对于永熙帝这道旨意,朝中的大臣也并没有意外。
秋猎虽是走形式,可于朝堂于皇家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去年停了一次,今年务必不能再停!
永熙帝或许也注意到了礼部尚书的反应,随后又下了另一道旨意,召荣王回来协助礼部准备秋猎一事,且命荣王负责秋猎的一切防卫。
如此,礼部尚书方才稳下来。
可以说,永熙帝康复之后的第一个早朝是在一片和谐之中度过,朝臣大多也是恭贺永熙帝寻获全宸皇贵君一事,至于烦心闹心的事情,大家都像是说好了一般,一件未提。
早朝持续了一个时辰之后,圆满结束。
下朝之后,司慕涵便直奔辰安殿。
雪暖汐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司慕涵,而此时,她身上的朝服还未换下来,“涵涵……你怎么这般早便过来?”说完,便坐起身来,随即也发现了如今似乎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早了,在愣了一下之后,便开始着急,“什么时辰了?”
“别急。”司慕涵阻止了他慌忙的动作,“也不是很晚。”
“哪里不晚!”雪暖汐道,“你都穿了朝服了,如今太阳都出来了,你在这里便是已经去上过早朝了,这还不晚?”
“哪里晚了?”司慕涵道,“难得你睡得这般沉,再睡会也不晚。”
雪暖汐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这是我回宫的第二日,我得去朝和殿给凤后请安!”
“谁说要去的?”司慕涵蹙眉,“你方才回来,哪里能这般折腾!”
雪暖汐吸了口气,正色道:“涵涵,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走了这般多年,如今回来了……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恃宠而骄,更不想让凤后误会。”
“阿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雪暖汐打断了她的话,“你想说凤后不会为难我,我也知道凤后不会为难我,可正因为如此,我也不能为难凤后!涵涵,我走了这般多年,后宫……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后宫了……我必须担起我的责任,况且,凤后这般多年一直帮我照顾述儿和琝儿,我怎么能够……”
“阿暖。”司慕涵打断了他的话,神色中多了一抹忧虑以及狼狈,“你是不是怪我?”
雪暖汐凝视了她会儿,伸手握着她的手,“没有。”
司慕涵蹙眉,似乎不信。
“涵涵,真的没有!”雪暖汐认真道,“没错,当我知道后宫除了凤后他们还多了其他人,我心里是难过,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涵涵,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成!你放心,我会好好的和他们相处,就和凤后他们一般。”
“对不起。”司慕涵握紧了他的手道。
雪暖汐笑道:“昨天不是说好了不说对不起了吗?好了,你别缠着我了,我还要洗漱去朝和殿了!”
“用了早膳再去,琝儿在小厨房给你做着早膳。”司慕涵没有阻止他起身。
雪暖汐听了这话却一愣,“琝儿……对了,琝儿呢?琝儿……你说琝儿在小厨房给我做早膳?”
“嗯。”司慕涵应道。
雪暖汐有些不敢置信,“可是琝儿怎么可能做早膳?”说完,便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忙道,“对了,我睡糊涂了,琝儿长大了,还当了父亲,自然是会做了,好,那我便好好尝尝我儿子的手艺!”说罢,又道:“我真是的,怎么便睡得这般沉?连琝儿醒了我都不知道!这孩子不知道又会不会胡思乱想了!”
“等用了早膳,在殿中好好走走,若是不喜欢,朕让人给你换一个宫殿。”司慕涵笑道。
雪暖汐停下了洗漱的动作,“我怎么不喜欢?当年我便是想要辰这个封号,岂料让你给换了,如今住在这里,便像是要回了我曾经想要的,怎么会不喜欢?”
“好。”司慕涵笑道,“你喜欢就成,这里的格局,除了少了观星楼之外,其他的和从前的观星殿也差不多,等过了年,朕让人在殿中给你重修一座阁楼。”
“等过了年再说吧。”雪暖汐道,“我不想一回宫便这般铺张!对了,你用了早膳了吧?”
“嗯。”司慕涵应道,“早朝之前用了。”
雪暖汐又道:“你出京这般长时间恐怕积下了很多政事了吧?”
“还好。”司慕涵回道。
雪暖汐便道:“那你回交泰殿吧!我自己一个人便可以。”
“阿暖……”
“陛下,我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你晚一刻去处理政事,政事便会多一些,到时候一起处理,你岂不是忙坏了?”雪暖汐打断了她的话,“快去吧。”
司慕涵只好点头,“好,朕这就去。”罢了又道,“午膳朕过来用。”
“遵命,陛下。”雪暖汐一本正经地行礼道。
司慕涵失笑一声,交代了宫侍好好伺候之后,便起驾离开。
她的确还有很多事情处理。
在司慕涵离开之后,雪暖汐便吩咐冷雨,“冷雨快,梳洗过后便直接去朝和殿!”
“可是陛下说……”
“别管她!我说了算!”
“主子……”
“好了,就这样!快,给我找身衣裳出来……”雪暖汐不给别人说不得机会,一连串地下令,一刻钟后,便穿戴好了。
这时候,司以琝还在小厨房忙着。
而白氏也据说在里面帮着司以琝。
雪暖汐交代了宫侍一声,便带着冷雨往朝和殿去了。
可毕竟是起来晚了,再如何赶,到了的时候终究还是迟了,雪暖汐本就做好了准备,却不想到了之后,见到了大殿内坐着的众人,却还是愣了愣。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他。
在呆愣了会儿之后,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然后,缓步走进了大殿内。
这样的场景,即便记忆之中已经有过了无数遍,可过了这般多年,他始终是有些陌生了。
“臣侍给凤后请安。”雪暖汐上前,恭敬行礼,“臣侍来迟,还望凤后恕罪。”
水墨笑面色平静,没有责怪,亦没有不在乎之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雪暖汐久久等不到回应,缓缓抬头,却坠入了水墨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随即,又是一阵愣怔,这是……怎么了?
“凤后,皇贵君这一路走了两个多月,昨日方才回来难免劳累。”蒙斯醉缓缓开口,面色不冷不热。
水墨笑仍是没有开口。
“凤后……”蜀羽之也随之开口,可他方才说出了两个字,便被打断了。
水墨笑目光凌厉地横向了蜀羽之,“什么时候本宫这朝和殿的大殿变的如此没规矩?”
蜀羽之面色微变。
“这里是朝和殿,是本宫的地方,要宽恕还是责罚,自有本宫做主!”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面色微冷,目光始终没有落到雪暖汐身上,“便不是在朝和殿,但只要在后宫,所有的一切,本宫若是不处理,任何人便没有开口的资格!本宫不说可不代表本宫便会纵容后宫这种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的事情!本宫方才是这后宫之主!翊君,你可明白?!”
蜀羽之看了看水墨笑,又快速扫了一眼面色渐渐难看,眼底有着不解以及震惊的雪暖汐,缓缓起身,对着水墨笑道:“回凤后,臣侍明白。”
水墨笑冷笑一声,“明白就好!”说罢,端起了茶盏低着头,话终于落到了雪暖汐身上了,“皇贵君还跪着做什么?难不成一回来便要给本宫安上一个不体恤的罪名?”
“凤后……”
“赐座!”水墨笑又道,始终没抬头。
雪暖汐看了看他,然后,低下了头,“谢凤后。”起身,走到了主位坐下那空着的位置前面,缓缓坐下。
水墨笑抿了口茶,然后抬头靠向众人,“豫贤贵君等旧人本宫便无需说什么了,德贵君,你们还未正式见过皇贵君,昨日匆忙,今日便好好给皇贵君行个礼吧。”
“是。”德贵君等三人同时起身,随即下跪行礼。
“见过皇贵君,恭贺皇贵君归来。”
雪暖汐攥了攥拳头,挤出了一抹微笑,“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没有仔细打量三人。
原本他是打算今日好好看看后宫的这三个没有见过的新人,可是经过了方才一幕,他的心思已经无法聚集在这件事上了。
“谢皇贵君。”三人谢道,随后重新入了座。
水墨笑搁下了茶盏,“皇贵君方才回宫,对宫里面的新人也不清楚,不过这也不打紧,也就三个罢了。”说完,指向德贵君,“德贵君司徒氏,司徒雨将军的侄子,司徒雨将军,皇贵君应该还记得。”
雪暖汐道,“臣侍记得。”
“嗯。”水墨笑应了一声,又指向睦君,“睦君邓氏,永熙十三年进宫的,育有五皇女,九岁了。”随后,又指向孙侍君,“侍君孙氏,和睦君是同一年进宫的,入宫后没多久便有喜,其后诞下了五皇子,五皇子比五皇女长了一岁,今年十岁了。”
雪暖汐顺着水墨笑的指引,一一打量过了三人,可思绪却仍旧是无法集中。
水墨笑终于将目光移到了雪暖汐的脸上,“皇贵君可都认识了?”
雪暖汐身子微微一颤,忙道:“臣侍记住了。”
“记住了便好。”水墨笑嘴边勾起了一抹没有笑意的笑,“那往后便好好相处了,虽然你们不熟悉,但是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后宫和谐了,陛下方才能够安心在朝政上,你说对吗?皇贵君?”
雪暖汐双手攥的更紧,“凤后说的很对。”
“好了,都见过了,那便散了吧。”水墨笑移开了视线看向众人。
雪暖汐仍是呆怔。
而其他人却已经起身行礼告退。
雪暖汐被众人的身影惊醒,随后也急忙跟着起身,礼毕之后,他看着离去的众人,又看了一眼端坐主位上面低头喝茶的水墨笑,心里涌出了一股极为沉重的难受。
在这一刻,像有什么力量在排挤着他似的。
“主子,我们先走吧。”
冷雨上前,低声道。
雪暖汐又看了一眼仍旧是低头喝茶的水墨笑,面容轻颤了几下,然后,转身愣愣地离开。
就是因为他来迟了,所以凤后方才这般吗?
迟到,是他的错,额可是……十三年前,不是这样的……
难道,真的变了吗?
他的家,这个家里的人,都变了吗?
便在雪暖汐愣愣地走出了大殿之时,水墨笑抬起了眼眸,看着大殿外缓缓离去的背影,眼底的深沉化去,转为了苦涩以及苦楚。
痛快吗?
不!
不痛快!
便是他将雪暖汐伤的体无完肤,甚至大卸八块,他仍是不痛快,也不可能痛快!
他不想恨!
不想!
他真的想回到过去,回到十三年前那般和平共处,可是他想,她也想吗?
为什么要这般伤我!
为什么?!
手中的茶盏,随着面容的渐渐扭曲而最终成了地上的一滩碎片。
嘭的一声,茶水四溢。
“父后……”
随后,耳边响起了一声忧心的呼唤。
司以晏从大殿后面的内堂走了出来,他一早便在这里,甚至想一直陪着父亲,可是,水墨笑不允,怎么都不允。
他只能藏在后面。
方才的一切,他都听在了耳中。
父后,你这样又何苦?
水墨笑没有抬头去看儿子,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儿子面前保证不会这样,可是每一次,他都无法成功,他将自己最卑劣的一面呈现在了他的儿子面前!
可是,凭什么便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而那个人却一如既往地活的开心活的恣意?
历劫归来?
他这般神采飞扬的是历劫归来的样子吗?!
“父后,不要这样……”司以晏真的很担心,雪父君一回宫父后变这般,母皇若是知道了定然会误会的,“儿臣知道昨晚上……”
“晏儿!”水墨笑打断了儿子的话,抬起视线严厉地盯着他,“这是长辈的事情,即使你长大了,但是也不宜差受这般多!”
“父后——”
水墨笑没有听他的话,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起身离开。
司以晏也没追上去,只是焦急呆站着。
……
雪暖汐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朝和殿,而在朝和殿宫门前,蜀羽之却等候在了那里。
“皇贵君。”蜀羽之屈身行礼。
雪暖汐忙收敛思绪,继续了一抹笑容,“翊君。”
蜀羽之看着眼前的男子,岁月也是在他的面上留下了痕迹,他虽然也不清楚这十三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恐怕也是不好过吧?“皇贵君,凤后并非有意为难皇贵君,只是……”顿了顿,随后便将昨夜永熙帝后半夜离开朝和殿往辰安殿而去的事情说了,“……陛下如此,凤后心里多多少少是不舒服的,还请皇贵君莫要放在心上。”
雪暖汐听的一愣一愣的,“你说……昨夜涵……陛下后半夜去了辰安殿?”
蜀羽之看着惊愕的雪暖汐,“皇贵君不知道?”
雪暖汐摇头,“昨晚上我和琝儿一同睡,并未……”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昨夜他睡得很沉很沉,回家了,他的心彻底安了,又有儿子在旁,他根本便没有注意到其他……“她真的去了?”
蜀羽之袖中的双手攥着,心底一片酸楚,便是不能相伴,她还是去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翊君?”
“皇贵君。”蜀羽之回过神来,正色道,“您不知道的事情莫要告知其他人。”
雪暖汐一愣。
蜀羽之轻笑一声,“算了,辰安殿那般多人,怎么可能瞒得住?”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继续道,“皇贵君,今日的事情,还请皇贵君莫要放在心上。”
雪暖汐凝视了他半晌,“我知道了,我不会放在心上了。”顿了顿,又道:“你也莫要莫要将今日之事告知陛下。”
“皇贵君,这事不可能瞒得住陛下的。”蜀羽之摇头道。
雪暖汐面色微僵,沉吟了半晌,“本宫不会让这件事闹大的。”
“多谢皇贵君。”蜀羽之低头谢道,随后,行礼告退。
“等等。”雪暖汐叫住了他,“翊君……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蜀羽之笑了笑,“挺好的,皇贵君可能还不知道,现在臣侍也是有孩子的人了。”
“我知道。”雪暖汐却笑道。
蜀羽之一愣,眼底闪烁了一抹光亮,“陛下跟你说的?”
雪暖汐摇头,“不,是我二姐说的。”
蜀羽之眼底的光亮消失了,换上了黯然,“也是,陛下怎么可能会提呢?”
“翊君……”
“皇贵君,臣侍知晓自己不该这般请求,可徽儿……也便是当日皇贵君亲自赐名的善儿,他是无辜的,臣侍希望……”
“你放心。”雪暖汐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想过去追究当年的事情。”
蜀羽之没有说话,只是凝注着他,神情极为的复杂。
“好了,多谢你告诉我昨夜之事,琝儿还在宫中等着我,那孩子……”雪暖汐笑着岔开了话题,“过些时候我们在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蜀羽之轻轻点头,复杂之色仍在。
雪暖汐没有去深究那复杂之色,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心,却没有方才从朝和殿中出来那般的沉重。
至少,凤后的针对是有原因的。
而不是因为十三年的分离滋生出来的嫌隙。
蜀羽之愣愣地站在了远处,许久许久之后,方才轻轻地溢出了一抹轻笑,微凉自嘲,随后,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