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陆晶莹下了课,捧着书本路过学校停车场旁的葡萄架时,意外地瞧见一辆十分眼熟的越野车,于是便走上前看了眼车牌,发现那正是戴维教她学车的那辆。
陆晶莹不禁环顾四周,理所当然地并没有发现戴维的身影,他应该在大学城吧,和叶静在一所学校。。。
那这车。。。陆晶莹想起戴维貌似曾经说过,这车是他爷爷的,该不会。。。
“咳咳~~”仿佛在印证陆晶莹的猜想,一位戴着金丝圆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来取车时,正巧看到这位女生绕着他的座驾转悠,于是上前问道,“这位同学?有什么事吗?”
“啊?”陆晶莹闻声心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鞋跟不偏不倚地正好踩到了那人。
那人梳着中规中矩的偏分发型,身着一套量体订裁的西服,面料上银丝暗藏,针脚细密,无不体现出这套衣服不凡的做工,与之相配的,自然是一双挺括锃亮,价值不菲的皮鞋,只是这会儿那皮鞋上,多了陆晶莹那双小几百的廉价鞋印~~
“唉哟~~”那人脚尖吃痛,轻哼了一声,不过没多少时间顾及自己的脚,因为那女生意识到自己踩了人,又似受惊弹起的小猫般,又朝侧面倾斜,脚跟踩着自己的脚尖,眼瞅着就要摔倒,于是电光火石间,他又伸手拉住那女生,到底是个女孩子,即使那男子看起来不怎么结实,要扶稳身轻如燕呃陆晶莹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连串的失态让陆晶莹羞红了脸,站在那儿微微低着头,不敢抬眼瞧他,只是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哦。。。没事。。。”男子弯腰拍去了皮鞋上的鞋印儿,问道,“你是这里的学生吧?”
陆晶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见姑娘如此羞怯怕生,男子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仅仅是那低眉顺目的侧颜,着实也令他感到惊艳,这孩子长得那么漂亮,以至于真让他对其萍水相逢,就此别过,倒也有些舍不得。
“我车上有什么东西么?”饶有兴致地问了句,“劳你一直在边上看?”
“没。。。没什么。。。”既然是与人说话,自然得抬头看着对方,出于约束自我的礼仪,陆晶莹于是硬着头皮抬头瞧了眼那人。
男子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烫染的发型及时尚的着装,无疑让他看上去显得更年轻一些,只是眉宇间的世故毫无保留地在替他诉说着岁月一路而来的蹉跎。
而更重要的是,陆晶莹能从他身上看到戴老先生的家人,一脉相承的相貌。
“我认识这辆车,是我一个朋友的。。。他叫戴维。。。”陆晶莹大概可以肯定,面前这人,应该就是她的老师戴鸿儒老先生的儿子,也就是戴维的父亲。
听到儿子的名字,男子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后,陆晶莹看到的仍然是他处变不惊的笑容。
“哦~~原来是维维的朋友啊,巧啊,我是他爸,你管我叫叔就行了。。。”戴子正一转身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门,“哎呀,我就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是我父亲的学生吧?我在他老人家办公室的集体照上看见过你,这么想来,你会和维维认识也不奇怪了。。。”
“是的。。。我确实是戴老先生的学生。。。那个。。。”陆晶莹点点头,“我叫陆晶莹。。。”
“哦哦。。。你就是陆晶莹啊。。。”听到女孩儿的名字,戴子正若有所思地抹了抹下巴,“难怪维维肯替你出头,这车都不要了急着给你凑钱买画呢,这个不长进的小鬼。。。”
陆晶莹一听是戴维画展拍画的事情,一时不知所措,只得站在原地又低了头。
“啊啊。。。我不是那意思。。。”戴子正赶忙道歉,“不好意思,这不关你的事情,你不用跟着那混小子连坐。。。”
然而陆晶莹并不是叶静,风言风语对叶静来说可能只是雪花,冷个片刻,之后便消融不见。而对陆晶莹来说,言语更像是一枚种子,在地表上细细地发芽,意味着在土壤中牢牢扎根。
“不说那些了。。。”戴子正呼了口气,转身抬头看了眼不远处,伫立在视野尽头的教学楼,“我今天是来给老爷子带点儿茶叶的,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戴子正说着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末了又探头出来冲陆晶莹说道:“那个有时间的话,叫上维维一起到家里吃顿饭吧。。。”
“呃?不对啊。。。”直到他开车离开,陆晶莹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戴子正话里的意思,然而已经来不及说明。。。
陆晶莹在停车场站了一会儿,接着离开,在路过路口时又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接着重新迈开步子,却是原路返回的方向,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见她的老师,戴老先生。
戴老先生的办公室兼画室位于学校特意为名家大师们安排得小楼里,与学生宿舍分别坐落于校园两端,因为教室宿舍多由旧式的西洋小楼改建而成,加上地处美术学院,不免染上许多浪漫的艺术气息,吸引着学生们,总是喜欢隔三差五地去那儿逛逛,个别热情好客的老师还愿意在楼里邀请学生开餐会。
已经下课的戴老先生完成了一天的授业正累得不行,听到门铃声本想谢客,但透过猫眼看到是自己得意门生之一的陆晶莹,也就强打起精神替她开了门。
“怎么了小陆?有事吗?”
陆晶莹在老先生的带引下进了屋,一抬眼便看到书桌上放着几盒崭新包装的茶叶,想必就是刚才戴维爸爸送来的吧。
“没。。。没什么事。。。”陆晶莹这才想起老先生今天在画室站了一天,这会儿还打搅人家休息,实在不妥,“那个。。。我。。。我告辞了。。。”
“啊?”戴老先生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刚进门,水都没喝一口就走,让人看见了,岂不当我为人师表却往外赶学生?”
“唔。。。”陆晶莹啧啧舌,“真是失礼了。。。”
“呵呵,没事。。。说起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戴老先生拍拍她的肩膀,又指了指桌上的那几盒茶叶,“我儿子刚送我的新茶,要不要尝尝?”
“我。。。我不太懂茶叶。。。”陆晶莹面露难色地推辞道,深怕自己的无知会浪费着这些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茶叶。
“嗨。。。这么拘谨干嘛~~”老先生哈哈笑道,“有什么关系,我们搞创作的,讲的就是个率性而为,要是觉得苦,咖啡壶那儿有方糖,爱怎么喝怎么喝~~”
陆晶莹也笑了起来,神情变得不再那么拘谨,事实上,她一直很喜欢老先生像哄小孙女那样哄着自己。
“唔。。。”陆晶莹捧着茶杯,小啜几口后,还是没能藏住话,开口说道,“刚才回寝室路上,我遇到您儿子了,他正开车要回去。。。”
“哦?”老先生了然地点着头,“所以特意来看看我?瞧瞧这父子俩到底像不像?”
“也不是啦。。。”陆晶莹抿抿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其实,一点都不像吧。。。”老先生不知何时戴起了老花眼,从书桌抽屉里捧出本相册,拿在手里摩挲着。
“没有啊,他和您长得挺像的。。。”
“要是长得不像岂非大事?”老先生开玩笑道,“呵呵,我是说,他的脾性吧。。。”
“喔。。。”陆晶莹想来也确实如此,比起老先生的淡雅如风,他儿子看上去更加精明世故,举手间也似有似无地,更透露着股市侩气。
说到这儿,老先生不免感叹了几句儿子立志从商,不愿学画的事情,又寄望陆晶莹她们这些学生能努力学习,不妄他一番心愿。师徒间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晚,陆晶莹便告辞离开了。
老先生前脚刚送走了陆晶莹,后脚电话铃就响了,原来是戴子正走得急,忘了关照老爷子捎带送几盒茶给院领导。在他看来,自己这位两袖清风的父亲可谓不食人间烟火,因其痴迷的绘画无法养家糊口,有时候家里都快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也正因此他有些抵触这些东西,对于父亲,他不会要求什么,但对于儿子戴维,他还是希望他能正经学商,继承自己的事业。
可令他烦恼的是,所谓隔代遗传,自己的儿子戴维,某种程度上更像他爷爷,秉承着某种天真,执着着某种理想,看不清世界也看不清人心,成天似闲云散鹤般浪费时间,甚至荒废了好容易送他出去的学业。
“爸,我都打您手机好几回了,怎么都不接电话啊?”
“哦,我调成静音了,刚才忙没注意。。。”
“您能忙些什么呐。。。哎,不说这个了,上次您评级的时候,人院长没少说好话,你一会儿可别忘了给人送礼啊。。。”
“我评上是我在教育岗位含辛茹苦几十年应该的,哪有他说不说话。。。”
“行行行,咱不争这个了行吗?”戴子正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这么说吧,人院长跟你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你就当朋友间串串门,替他稍两盒茶叶,这总成吧?”
“嗯。。。”老先生沉吟片刻,应了一声,“那倒是没错,老蒋那儿我确实去的少了,成吧,过几天我就去见见他。”
“诶,这就对了嘛。。。”戴子正刚要放下电话,脑子里又响起了别的事儿,“爸,维维最近有跟你联系么?”
“有。。。不过少。。。话说你还真跟他签了借据?要他还那笔钱?”戴鸿儒长吟一声,“你们父子两人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调不一块去?”
“呵呵,我和您还不一样么。。。”戴子正苦笑笑,“他跟你比跟我亲。。。”
“都是一家人,胡说些什么呀。。。”
“是是。。。”戴子正支吾了一会儿,问道,“哦对了,爸我问你个事儿,维维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就是你的学生,叫陆晶莹的女孩子,我刚还见着她了,想着什么时候约她出来吃个饭。。。”
“啥?他俩在处对象吗?”戴鸿儒这才想到为啥陆晶莹会来看自己,坐不到片刻又要走,敢情是有这么个事儿在里面啊,“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啊。。。”
“我说你。。。不是他女朋友他在那儿发什么病啊,为了给女孩子买画,跟我这儿死犟要钱?哎,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着吧,反正是你学生,有时间你替我问问吧。。。就这样,我还有事儿,先挂了。。。”
“真是有样学样。。。”老先生挂了电话,叹了口气。
冬季的夜来的特别早,老人感到一丝寒意,紧紧地蜷缩在座椅里,裹紧了身上的棉外套,动作间不当心碰翻了刚才无意间翻出的相册,落在地上的相册自然而然地翻到了那一页被经常翻动的照片上,是一位梳着发髻笑得很温柔的女性,那便是老先生的夫人,因操劳过度而于早些年病逝了。。。
老人摩挲着照片,独自一人碎碎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