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古代有读书人出入的地方,人们多会见到那些穿着整洁,彬彬有礼,面容温善的书生文人,迈着湿衣不乱的步子,稳稳当当地徘徊行走。
然而,这一日,在三立书院门前,人们却见到了不一样的景貌:三三两两的书生,一个个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地从四面八方而来,速度之慢,赛过蜗牛。他们拖着似乎残废掉的腿脚,亦步亦趋地渐渐挪到书院,费劲地用双手抬起废腿,迈进院门,消失在吃瓜群众眼前。
“这怎么回事?书生怎么都这模样了?”
“打残的?”
“不会吧!即便书院的学生不大听话,也不至于如此吧!
人们顿感一丝凉意。
这是书院还是诏狱啊?
……
殷复声正准备开设私人课堂的时候,院子里却陆陆续续地挪进来这么多残疾人,不禁一愣。他这才意识到,平日不动,突然剧烈运动后,肌肉拉伤,最疼的不是当天,而是次日。
看着书生们一个个幽怨的眼神,殷复声不禁失笑。“诸位怎么来晚啦?”
傅鼎臣气道:“还问,浑身疼的快散架了。”
“疼啊?知道医治这种疼痛,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吗?”殷复声微弯着嘴角道。
书生们不语,只看着殷复声。
“就是继续运动。”
“啊?”书生们更加幽怨。都这样了,还运动?怕是一会儿连门都出不去了。
殷复声在书生之间扫了两眼,看到方大洪抱着胳膊,满脸嘲笑,“方大洪!”
“夫子,您叫我?”
“嗯!今日来了几个新人,你来教他们做俯卧撑。”
“好嘞!”方大洪很满意他的差事。
殷复声接着道:“你自己做三十个。”
“啊?怎么这么多?”
“昨日是我低估了你的实力,你当与他们一样形态才对,如今看你行动自如,余力尚足,三十个当不成问题。”
方大洪一脸郁闷。
殷复声接着道:“其他人都要比昨日多做一个。”
“啊?这不要命吗?”众人吵吵不满。
看书生们的神态,殷复声摇摇头,对李嫣儿道:“嫣儿,你来试试,看能做几个?”
李嫣儿和殷复声一起长大,当然早就见过这些奇怪的锻炼模式。当即,痛快的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鞭子往腰上一插,俯身做起。
“一个,两个,三个……”众书生傻眼。
这是姑娘吗?
李嫣儿一连做了十来个俯卧撑,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殷复声遂喊停,对书生道:“你等莫非还不及一个姑娘?”
傅鼎臣撇嘴,“她能算姑娘吗?”
“小子!你找打啊?!”李嫣儿鞭子一举,怒道。
傅鼎臣一瞧,急忙往别人身后躲,“瞧瞧,这哪里有姑娘的样子?”
“行啦!若是不想连女子都不如,就好好给我运动。”说罢,殷复声转身往堂内走,顺便悠悠地捎带一句,“做完俯卧撑,接着跑步,跑到你们不觉得腿僵为止。”
怎么可能会不僵,只会越跑越僵,好不好。
田荣笑呵呵地追着进堂去,讨好道:“复声啊,你看我这肚子,可否……”
“正因为你这肚子,才更该多动。把你商贾那一套收回去,在这儿,不管用。”殷复声说完便不再理他。
田荣一脸便秘,哼唧着,“早知道,还不如去别的私塾呢。活受罪哦。”
李嫣儿笑道:“你们不是一向瞧不起女子嘛,今日,谁敢跟我比比呀?哈哈……,瞧你们,一群弱鸡!”
在李嫣儿的嘲笑加激将下,今天的书生们还真是拼了。运动量比前一日多一倍,速度倒快了许多。
当大家运动完坐回座位的时候,这才真的发现,果然,他们虽然很累,但腿真的不僵了。
学生都坐齐,殷复声开口问道:“我来问你们,汝等何人?”
书生们一愣,何人?什么意思?
“我等是读书人!”傅鼎臣道。
殷复声摇头,“狭隘了,往大了说。”
“那,我们是中原人。”
殷复声弯弯嘴角,“再往大说。”
“吾等皆是大明子民。”有书生道。
在这句话的提醒下,傅鼎臣跟着道:“吾等乃炎黄后人,华夏子孙。夷人也称我们为汉人。”
“嗯,既然提到夷。那请问,何为华,何为夷?”殷复声继续问。
闻言,傅鼎臣勾勾嘴,道:“《春秋》者,礼仪之大宗。故华夏有礼,而蛮夷无。夫子,此华夷之辨,古书中多有记载。如《汉书》提及: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而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除此外,还有《春秋》,《后汉书》,《诗》,《经》等,皆有著述。夫子若是不知如何分辨华夷之人,大可翻书来看。”
傅鼎臣挑挑眉,认为殷复声的问题过于小儿科,面露神气之态。
殷复声并不理傅鼎臣的挑衅之语,反正色道:“确如古人云,华夷之别,在于风法异也。法不可破,风不可异。”说着,他顿了顿,目光犀利地看着在坐之人,问道:“若有一日,有人破坏了法度,变换了旧风,要汝等剃发易服,形同蛮夷。就汝等将如何应对?”
傅鼎臣想了想说道:“夫子过虑了吧。自古华变夷者有,夷变华者无。即便是前胡元入主中土,杂居中0国,尚不能改变国中旧风。夫子,您这一问,实在多余呀。”
殷复声摇头道:“汝竟不知,萨尔浒一役之后,如今建虏占据辽东开原,铁岭等地,强迫其地百姓剃发易服,形同此图。”
说着,殷复声将桌上一张剃发易服后的人像图举给书生们看。
若只是说还感觉不到,书生们但一见图,错愕之下,大为震怒,纷纷愤慨道:“这,这这这……,如此丑态,伤风败俗,有失体统。吾等圣人门生,虽死不从也。”
方大洪道:“我要考武举,就是为了早一日能去跟鞑子拼命。”
闻言,殷复声点头道:“萨尔浒一役后,建虏占我国土,杀我同族,乱我风法。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作为华夏子民,我们需知,与建虏之战,乃是关系我族存亡之战。身为汉家儿女,当以中土为重,不吝私利,奋起抵抗。”
“说得好!”方大洪拍桌叫好。
众书生亦频频点头。
殷复声从桌上举起另一张纸,其上写着个大大的繁体“”字。“若失(中土),何以称?”
他起身直腰,挥手在纸上又写两字,举起示人,昂首挺胸,神态威严,“本夫子今日乃至日后所讲,只有二字:民!族!”
……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