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
特别…特别…特别大的…坟墓。
这是艾萨克和路斯恩两个人踏进天穹宫大门后,脑子里同时冒出来的词汇。
视线可及之处,往日或是神圣庄严或是热闹非凡的前庭,依稀只能看到地上留下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一地的凌乱和明显匆忙中被撞倒的廊柱,很是直白的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从大漩涡出现才刚刚过去一个多月,陈旧的地板,积累的灰尘,那些破损的残垣…种种痕迹与所见,都像是已经过去上千年,一丁点儿生气都没有,像墓地似的。
艾萨克格兰瑟姆…他很了解虚空之力,他甚至是这个世界世界上除了洛伦都灵之外,唯一一个清楚黑十字究竟想要做什么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虚空之中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也就没有过去和未来,一切都发生在眼下…也就是说不论想要如何阻止塞廖尔,意义都不大,因为你所能想到的,对他而言都是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事情。
所以那些人都失败了…戴帽子的罗根,黑公爵罗兰,还有巨龙王国的巫师们…都失败了。
他们不是没有试图反抗,挣扎,阻止,但根本不可能阻止;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至少拖延了时间,让物质世界多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
但这样的拖延终究是有极限的…当虚空世界的存在一个个都被毁灭殆尽,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它打开两界屏障,让虚空之力侵蚀物质世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阻止塞廖尔…这个想法本身就毫无意义。
唯一能阻止的,只有侵蚀物质世界的虚空之力。
虚空…这种情感与讯息混杂,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力量…当它在虚空中时是没有时间与空间概念的;可一旦出现在物质世界,就会立刻被赋予某种含义。
就像文字…符号本身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可当它以物质的方式表达,刻在石头上用墨水书写的时候,这凭依的存在就不再只是符号,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东西了。
艾萨克没办法阻止塞廖尔,但却可以想办法打断虚空侵蚀物质世界,和两界屏障被打破的进程至少在整个世界被虚空侵蚀殆尽,变成他的囊中之物前,塞廖尔没办法阻止的。
为了这一点点小小的希望,他来到了这座墓地般的天穹宫…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因为这一次要站出来挡在塞廖尔面前的,是他的朋友兼学弟,洛伦都灵。
心惊胆战的两个人漫无目的在荒凉死寂的宫殿中游荡,不停的环视周围,仿佛随时都会有成千上万腐尸魔组成的魔物潮,或者突变的怪物邪神一类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从某个他们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的犄角旮旯里冒出来。
甚至他们心里隐隐的都巴不得会是这样,因为整个宫殿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不正常,反而让两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的。
“我们…来晚了吗?”目光不断的在周围扫视,精疲力竭的路斯恩像猎犬似的寻找着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敌人。
“不,不可能。”艾萨克的声音有些颤抖,拼命的强作镇定:
“我们来的时间刚刚好…黑十字塞廖尔,他应该才刚刚得到九芒星圣杯,还在和圣十字对峙,根本没工夫搭理我们,所以…不早也不晚,完美。”
“那…人呢?”
“不知道,也许都死光了。”
“没有尸体。”
“那就是都躲起来了。”
“躲哪儿去?”
这次艾萨克迟疑了一秒钟。
“……继续走,我们会知道的。”
灰瞳少年点点头,精疲力竭的他实在是没太多力气和艾萨克斗嘴。
灰蓝色的旋涡之下,黯淡无光的天穹宫一片黑暗;但两个人也根本用不着看清道路,只要朝着虚空之力最浓厚,最强烈的方向走过去就行。
越是靠近天穹宫更深处,或者说灰蓝色大漩涡,虚空之力的浓度就越强,强到让两人感觉自己不是在陆地上行走,而是被某种液体包裹着。
那混沌的,无法言喻的力量,充斥着种种刺激的,恐惧的,可怕的,恶心的,令人愤怒令人憎恶的…犹如滔天巨浪的海水,扑面而来。
早已被邪神印记侵蚀殆尽的路斯恩,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甚至都不太能感受得到;但紧跟在他身后的艾萨克却避无可避,哆哆嗦嗦着,竭尽全力维持着精神殿堂的屏障,不至于立刻就疯掉。
黑暗之中,孤零零的两人继续向天穹宫更深处走去。
当穿过前提,天穹宫正殿就在眼前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怔住了
“呃…好吧。”
呆愣着震惊了一分钟,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吞吞吐吐的开口:“我想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些消失的人都去哪儿了。”
惊愕的路斯恩没有开口,只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两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铺满了尸体的正殿前庭。
不是十几个几十个,而是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尸体,从庭院外围一直向内眼神,沿着深沉的血迹穿过回廊与拱桥,爬上阶梯…延伸的尸骨堆,一直到正殿大门!
被烧成焦炭的,在虚空之力下被异化的,肢体分离的,没头的…数不清的尸体,除了都是死掉的尸体之外,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分别。
惊恐无助,恐惧与不知所措的表情,刻在那一张张早已皴裂干瘪的脸上;
死不瞑目的面颊上,仿佛还记载着他们到最后一刻依旧不甘,挣扎着想要求活的渴望;
被虚空之力侵蚀而异化的身躯长出了第三只手,第二个脑袋和遍布全身的指头,指头上长着满是獠牙,伸出舌头的嘴…每一张嘴都长得那么大,都在濒死的前一刻惨叫着,哀嚎着。
男人,女人,孩子,老人,贵族,骑士,战士,教士,巫师,仆役,管事,议员……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尸体堆砌在一起,早已撕成碎布的衣物,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大概的去猜一猜。
踏着脚下尸骨堆砌出来的道路,恍惚呆滞的二人笔直的向正殿大门走去。
走在尸骨堆砌的路,一脚踩下去,艾萨克甚至都感觉自己是踩在烂泥坑里,双脚被污浊的泥泞或是某种液体深深包裹,每一步都要分外的用力。
越是靠近大门的位置,不完整的,异化突变的尸体也就越多,越集中,越凌乱;许许多多的尸体,甚至早就已经腐化溃烂,变成只有其外表的血肉。
遍地的尸骨,就像在无声的告诉他们,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当灰蓝色的大漩涡出现之时,谁也没有预料,一切发生的都十分突然。
宫廷内的仆人们惊慌失措,军团士兵和骑士们紧急集合拱卫天穹宫;惶惶不安的贵族们有的想要逃离,有的想进入宫殿乞求保护,巫师和教士们放下纷争,各自逃命…整个天穹宫,都乱成一团。
然后…逃出宫殿的人们就发现天穹宫之外的帝都,已经是人间地狱。
宫殿外围有一堆士兵的尸体,被碎成了碎片…军团想要维持秩序,但无济于事,于是撤入天穹宫驻守,试图将魔物挡在宫殿大门之外;
回廊与拱桥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名死去的贵族和仆役,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戈洛汶山丘升高之后,无处可逃,绝望了的贵族和宫廷内的人逃进宫殿,试图做最后的躲避;
但他们失败了…靠近正殿前的阶梯上,混杂着突变和没有突变的尸体…被虚空之力腐蚀的人们突破了士兵们的防御,开始大肆屠杀所有幸存者;
靠近阶梯的最上层,堆满了被腐蚀变异者的尸骨,堆砌成山…因为太过靠近旋涡,连最后幸存的人也已经被腐蚀殆尽,向躲进正殿内的幸存者发起进攻;
它们没有成功,被挡在了大门之外…堆砌成山的腐蚀魔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
站在大门前的二人停下脚步,看向那个挡在正殿门前的身影。
那身影就是为什么到最后,天穹宫正殿也没有被攻破的原因。
表情各异的二人,倒是都不约而同的怔了下。
高挑的身影,堪称华丽的甲胄,火红色的长发…缳首低沉,连站都快站不稳的骑士少女双手拄剑而立,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柄满是崩口,血淋淋的骑士大剑上。
“外面…外面的人……”
低沉而幽幽的嗓音响起,察觉到动静的骑士少女像是拼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颤抖着抬起头。
当被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住的一瞬间,艾萨克浑身一震像是出神般傻傻的站在原地。
“菲特洛那…德萨利昂……”
哪怕知道对方是谁,但在看到的那一刻,艾萨克还是震惊了。
因为同样是赤发红瞳,加上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他对莉娜的这位“亲戚”其实挺有好感的,多少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
“菲特洛奈,菲特洛奈对吧,我是艾萨克,莉娜的艾萨克,我们来……”
噗通!
话没说完,身旁的灰瞳少年果断将他摔倒在地。
“路斯恩,你干嘛……”
“醒醒吧,艾萨克,她已经死了!”
路斯恩半冷酷半无奈的低吼道,死死盯着艾萨克的眼睛:“你是巫师,这种事情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趴在地上的艾萨克与路斯恩对视着,一声不吭的两人默默的回过头,看向那个挡在正殿大门前的身影。
“她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了。”路斯恩低声道:
“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顶着‘菲特洛奈德萨利昂’的名字,倚靠虚空之力维持,徒有外表的躯壳罢了。”
“除了外表没有改变之外,和那些被虚空之力侵蚀殆尽的腐蚀魔…没什么两样!”
抬起头,艾萨克沉默着。
靠大剑支撑身体的菲特洛奈,颤抖的站直身体,举起手中的剑锋。
“外面…外面的人……”
“不…不准…不准进入…正殿……”
“止步于此……”
“不准…伤害…门后之人……”
“此地…便是尔等……”
她缓缓一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犹豫下,将剑尖对准了艾萨克身侧的路斯恩:
“葬身之所……”
瞳孔微微骤缩,表情凝重的路斯恩双手按住剑柄,摆出准备战斗的姿态,引而不发。
“艾萨克,过去。”
“啊?”
“我说过去。”路斯恩低声道:“进到正殿里面去,她不会阻拦你的。”
“那你……”
“我…很快就会进去找你。”
顿了顿,艾萨克低着头,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颤颤巍巍的骑士少女…动了。
“铛!!!!”
音符响起的瞬间,路斯恩的身影已经冲到了艾萨克身侧。
激奏的火花在艾萨克身侧炸裂,交织碰撞的龙骑士之枪与染血大剑将彼此弹开。
“嘁!”
一击不成的路斯恩自恼的啐了口,左手短剑对准长公主脖颈,笔直刺出;几乎同时,右手龙骑士之枪反握,准备横扫。
“呲!”
面无表情的菲特洛奈将剑锋轻扬,划开了直刺的短剑,横扫的龙骑士之枪已经夹杂着呼啸的风声,迫近她的身侧。
一击若中,就能腰斩!
“铛!”
落下的剑锋,重重砸在了龙骑士之枪的利刃上。
失去平衡的灰瞳少年猛然一惊,架起左手的短剑勉强挡住了袭来的剑风。
“路斯恩?!”
“快走!”
深吸一口气,艾萨克义无反顾的走进了正殿。
大门之外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两个孤零零的身影。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尊敬的帝国长公主殿下。”
凝视着那对准自己的骑士大剑,灰瞳少年扬起双手剑锋,语气沉稳:
“如您所见,我是已经被虚空之力侵蚀大半的将死之人,和被您干掉的那些家伙没什么两样…呵呵,虽然基本上是自找的,但是啊……”
“这并不等于我也会乖乖的,让那个讨厌的家伙如愿以偿。”
“若能倒在您的剑下,那将是在下一生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