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偏要姓何?”胡桂扬问。
小草一直盯着装有金簪的木匣,抬头道:“嗯?姓何……因为商少保的这家亲戚确实姓何,老两口儿对我很好,认我做干女儿。定亲是为了搅混水,让京城弄不清何三姐儿的真实意图,或许对胡大哥有所帮助。”
“大有帮助。”胡桂扬笑道,这段时间里,他全靠着这桩亲事受到各方的“重视”,“商少保的主意?”
小草犹豫一下,“胡大哥觉得我没有这么聪明?还是觉得我的脸皮没这么厚?”
“啊……”胡桂扬觉得小草的话很难回答,突然想起何三姐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事情不要怀疑,即使怀疑也不要问。
小草笑道:“胡大哥别害怕,商少保说胡大哥与何三姐儿、神玉捆绑已久,突然失去全部关联,得罪的人又多,很可能会因此遇到危险,所以我出主意,定一门来历不明的亲事,故意让大家怀疑到何三姐儿——这原本就是她做过的事情,对不对?”
胡桂扬笑了笑,再不敢随便乱问。
小草将木匣推回胡桂扬面前,“送出去的东西没道理再要回来,胡大哥不用想太多,亲事的目的已经达到,很快你就能脱身而出,但胡大哥也别太放松。”
“还有危险?”
小草挪开目光,又拿起剪子剪掉一截烛芯,“不管怎样,定亲是真的,不是开玩笑,到了二月,义父一到,你必须娶我。”
胡桂扬露出微笑。
“你笑我脸皮厚吗?我就是这样,不装糊涂,当初给你金簪,你接了,就得娶我。”
“我知道。”
“知道什么?”
“我知道何家女儿是你,不是何三姐儿。”
小草低下头,说是不装糊涂,有些话还是不好说出口,却被胡桂扬看破。
“但我以为定亲这个主意是何三姐儿的,想将真糊涂的你甩到我这里来。”
小草有许多话想说,最后觉得全无必要,起身道:“那就说定了。胡大哥去向怀太监告辞吧,他会派人送你回家,关于神玉,没人再会找你,你也不必再插手。还有,把家里收拾干净,尤其是……”
“东宫送去的宫女?”
“胡大哥真是来者不拒。”
“人人都要我老老实实,我能怎么办?不过她很快会走,我已经安排好了。”
小草略显烦躁,“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干娘说过,女人要温婉,不要太嫉妒,越嫉妒越讨人厌。”
“你干娘说得没错,可你不是寻常女子,你是小草,山里长大,姐姐是神枪无敌高含英,我也是不寻常男子,我是胡桂扬,得罪过的人比见过的人还多。”
小草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端起桌上已经凉下来的酒,一饮而尽,“谁都不许反悔。”
“不反悔。”胡桂扬也喝下残酒,转身出屋。
看门人站在院子里,“怀公还在等候胡校尉。”
“覃公和李仙长呢?”
“他们已经告辞。”
胡桂扬进到屋子里,拱手道:“怀公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我竟然一直怀疑你别有用心,真是抱歉。”
怀恩似乎不想马上送走胡桂扬,指指对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后道:“不必道歉,我需要你的‘疑心’。”
“我刚刚还在想,小草的所作所为我都能理解,怀公堂堂一位司礼太监,商少保一位告老还乡的内阁首辅,为什么要花心思保护我?瞧,我的‘疑心’还在。”
“哈哈。小草是个姑娘,请胡校尉务必珍惜。”
“我听出来了,怀公也有‘疑心’。”胡桂扬笑道。
怀恩端正神色,“胡校尉能忘却与何三尘的旧情吗?”
胡桂扬思忖片刻,反问道:“为什么要忘?”
怀恩脸上慢慢露出微笑,“事情还没完,我需要胡校尉的帮助。”..
“小草不是这么说的。”
“有些事情我没有对她说,她才是最应该置身事外的人。”
“就为这个,我要谢谢你。”胡桂扬拱手道。
怀恩摆摆手,“事情若成,只有我感谢你的份儿。”
“怀公请说。”
真到要开口的时候,怀恩却犹豫不决,许久之后才开口道:“神玉仍在陛下手中。”
“怀公确信了?”胡桂扬刚才离开的时候,这还只是一条推测,怀恩现在的语气却已经十分肯定。
“与李仙长和覃公谈过之后,我们三人都已确信。”
“天机船呢?陛下不想参与何三尘的野心吗?”
“想,可是想让天机船屈服,神玉至关重要,所以陛下一定要将其留下,用来与何三尘谈判。当然,这是我们三人猜出来的结果。”
“能让怀公信服的猜测,肯定不会错。”
“唉,商少保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人在江湖,心在朝堂,商少保真是操心的命。其实就让陛下玩会儿也没事吧?何三尘异想天开,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朝廷顶多为此劳民伤财,反正一向如此,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嘿,胡校尉对天下事真是漠不关心。”
“我也想关心,可是首先得苦读圣贤书,还得考进士,然后努力争取当大官儿,我这个年纪已经来不及啦。”
“此事比劳民伤财更严重一些。”
“哦?不会……又是闻家人、何百万那一套吧?”
“陛下已经向内阁和各部询问,如何同时调集百万民力。”
“这属于‘劳民’。”
“如今北患未除,南方频频生乱,百万民力浪费在天机船上,大明危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胡校尉也不想此生逢遇乱世吧?”
“有这么严重?”
“调发百万民力还只是一问,照我推测,何三尘的计划怕是要更加庞大。为了看管这数百万人,其中至少得有一两成是官兵,几十万将士不去戍边,太平从何而来?”
胡桂扬想了一会,“怀公想让我去劝说陛下?老实说,我对自己这张嘴还是比较自信的。”
怀恩稍稍探身,“胡校尉曾经提议用天机术改造神铳,以对抗天机船,是真心的吗?”
“这个……”
“但说无妨,我不是厂卫的人。”
“呵呵,其实我只是关照一下铳药局的朋友,顺便让自己显得重要一些,花了两厂不少钱吧?”
“都是小钱。”
“那就好,而且——用神铳对付天机船可能有点不切实际,但是在边疆总有些用处吧?”
怀恩笑道:“这种事情很复杂,不只是铳好就够,还得易造、易用,重要的是,不能干扰原有的衙门与大批工匠。铳药局现在是在试造新铳,等到真成的时候,胡校尉得做好准备迎接许多反对声音。”
胡桂扬摇头,“这么麻烦,还是算了吧,造几杆好铳,收藏起来当宝物吧。”
“这个以后再说。”
“对啊,咱们怎么说到这儿了?请怀公继续说,需要我做什么?”
“胡校尉必须找回神玉,将它毁掉。”
胡桂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的确应该毁掉,为了救几百万凡人,为了大明江山。先找回,再毁掉,听上去挺简单,什么时候动手?”
胡桂扬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总是暗含讥讽,怀恩没有在意,笑了两声,“听上去简单,做起来难。”
“怀公天天陪在陛下身边,不会太难吧?”
“我不能出面。”
“那就将我安排到陛下身边,但有一点,我马上就要成亲,可不做太监。”
“哈哈,就是胡校尉愿做太监,我也没本事立刻将你调到宫里。找回神玉是第一步,但不能从陛下这边入手。”
“这就怪了,神玉被陛下藏起来,不从这里入手……就只能从何三尘那边想办法。”胡桂扬一脸苦笑,“又绕回原来的地方了。”
在此之前,东西两厂以及东宫都想利用胡桂扬引来何三尘,怀恩则希望胡桂扬通过何三尘从宫里要回神玉,目的虽有不同,手段却极相似。
“只能如此,神玉虽在陛下那里,但这件事咱们全都不可问、不可提、不可说,只有何三尘是个例外。”
胡桂扬盯着怀恩,“瞒着陛下暗取神玉,这可是杀头的罪过,你又不露面,全让我一个人兜着?”
“事情若是泄露,怀恩绝不独活,愿与胡校尉一同请罪赴死,我现在不露面,是因为露面无益,反而引起陛下的戒备。”
“覃吉与李孜省呢?”
“这两人不在计划内,他们已经知道神玉的下落,想怎么做由他们自己选择。”
胡桂扬又想一会,“虽然你暗中帮过我,但我不觉得自己欠你什么。”
“不欠。”
“小草也不欠。”
“她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要,只有我欠她,没有她欠我。”
“我也不保证事情能成。”
“尽力就好。”
“首先,我找不到何三尘,只能等她来找我,她若不来,这事就得告吹。”
何三尘的心思如今全在天机船上,到京之后没必要再见胡桂扬,怀恩明白这个道理,稍一寻思,叹道:“果真如此的话,我再另想办法。但是毁玉的时候还需要胡校尉帮忙,别人持玉我不放心。”
“行。其次,何三尘就算来了,我俩一言不合各奔东西,这事还是成不了。”
“嗯,这也算胡校尉尽力。”
“再次,二月成亲之后,我不再多管闲事。”
怀恩笑道:“胡校尉担心小草姑娘嫉妒?”
“她是山民出身,姐姐是强盗头子,她若嫉妒,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真会动手。我看到她剪烛芯的手法了,功力只会比我高,不会比我低,真动起手来,我可打不过她。”
怀恩大笑,“还没成亲,胡校尉就已惧内?”
“这不叫惧内,这叫识时务,怀公大概理解不了。”
“我不理解,也不需要理解,胡校尉说成亲之后不管闲事,那就不管,我只请你在此之前全力以赴。”
“你最好再准备一个别的计划。”
“难。”
“你就说你还有一个计划,让我安心,我不会因此不用心的。”
“的确还有一个计划,但是……”
“不用对我多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唯一计划就行。又是几百万民民,又是大明江山的,你快要把我吓坏了。”
“呵呵,是我的错。”
胡桂扬起身准备告辞,有句话还是说了出来,“你是太监,讨好陛下就是了,管这些事情干嘛?”
“总得有人管,商少保身退尚且心在,我不过贡献微薄之力。”
“微薄之力就很好,希望你不会想要强大之力。”胡桂扬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