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却不能落叶归根,这是一件非常忧伤并且无奈的事情,这种沙石堆砌成坟墓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也可能永远不会有人来祭奠,或许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死去的将士不至于被野兽分食。
刚开始的时候杨易似乎对这种行为很是不能接受,落叶归根这是每一个人应当拥有的权利。杨易很想将这些默默无闻死去的英雄们带回去,带回他们的家乡,让他们受到乡人的敬仰。
然而,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更重要的。
有人默默的死去,就会有人默默的将其埋掉,然后默默的翻身上马继续赶路。没有泪水,没有哭喊,只有离去时回头看的那一眼会包涵着无数哀伤。
杨易有时候在在想,或许一只真正久经沙场的军队,他们没有像前世影视剧中那样嗷嗷叫的疯狂,他们有的只有沉默。沉默的的赶路,沉默的杀人,沉默的送走伙伴和送走自己,沉默的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他们和野兽唯一的区别就是回头看向同伴坟墓的那一眼,所有人性都在那一眼当中。
“督帅,殿下,前面有一片绿洲,我们是否停下来暂且休整一下?”岳靖拉下面罩,抹了抹脸上厚厚的尘垢问道。
杨易轻轻一拽马缰,慢下速度来,看向一旁的齐景山。
齐景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时他的意见比自己的个战场菜鸟要重要的多。
齐景山转身看了眼身后风尘仆仆的大军,又看了看头上的炎炎烈日,对杨易点了点道:“可以休息两个时辰,天黑再赶路。”
杨易闻言对岳靖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在绿洲修整两个时辰,抓紧时间补给水源,处理受伤的人。”
岳靖一抱拳,打马前去传令。
大约又奔了十余里路后,戈壁尽头果然出现一处小小的绿点,如果不是岳靖知道这里有一处绿洲,昏昏沉沉的杨易可能都会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
大军来到绿洲旁,这是一片很小的地方,与其说是个绿洲,不如说是遗漏在隔壁上的一块小型游泳池。
杨易强忍着要扑上去一通狂饮,然后脱光洗澡的冲动,先派出斥候岗哨散出去警戒,然后查看绿洲水源是否被污染。在非常仔细的查看过后,确定水源干净,才允许将士们轮番进入绿洲修整。
按照杨易的意思,哪怕看上去这些水清澈无比,也必须煮沸后才能饮用。可是当他说出这番话时,身旁的齐景山却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
“你是怕凶狄人不知道我们在哪儿?”
杨易笑了笑没有回话,反而翻身下马大声道:“铁牛!拿铲子来!”
“都看好,我只示范一次。”杨易接过铁铲,在地上一边不断的挖掘,一边回忆前世军训时教官教他们的无烟土灶的构建。
无烟土灶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挖坑垒土增加隐蔽性,然后增加烟道扩大散烟面积,并且通过在烟道上加盖杂草等方法使烟尽可能的散开,不使形成烟雾和烟柱,以增加隐蔽性。
很快一道无烟灶便被元杨易倒腾好,让猴尖儿和铁牛放上柴火点燃,果然灰烟没有形成烟柱,北风一抚便消失无踪,在还未完全散去的沙尘当中更是不容易看清此处有何别样。
洪直和猴尖儿等人倒不是太过惊奇,他们似乎已经见多了杨易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可谓见怪不怪。可是北军一众将领却惊讶的无以言表。
要知道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斥候刺探,最麻烦的事情不外乎就是在野外行军时隐秘自己的行踪。尤其是在奔袭战中,一般为了不过早暴露自己的位置,军队都不敢生火做饭,只能吃一些简单的干粮,没有熟食热水的补充,很大程度的增加了行军难度和军队战力。
齐景山和北军将领们围着无烟灶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来,只能渍渍称奇。
“九呆子,你哪儿学的这种掘灶之法?”齐景山爬起来有些惊讶的盯着杨易道。
杨易笑道:“想学啊?我教你啊...”
说完杨易乏力的将头上笨重的头盔取下来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地在,招呼猴尖儿猴尖儿和铁牛去教各营将士制作无烟灶,自己则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齐景山疑惑的看了眼瘫躺在地上的杨易,似乎第一次见到杨易一样,很奇怪杨易为何会有那么多看似稀奇古怪却非常精妙的想法,那个“斗主簿”的纸牌玩法现在几乎已经成了他每天必玩的东西。
杨易闭着眼躺在沙地上道:“别这么看我,我会害羞的。还有,你能不能别叫我九呆子?好歹我也是个皇子。”
齐景山这次却没和他拌嘴,无奈的笑了笑,走到杨易身旁想要坐下来,谁知眼前一花,一个踉跄跌倒下去。
一旁的杨易手快,连忙翻身起来将其扶住。
“督帅!!!”
“将军!”
众人连忙围了上来,尤其是一众北军将领,无不面显焦急。
杨易眉头紧皱,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将齐景山扶坐下来,这时仔细看才发现齐景山灰尘遮掩之下的脸,早已经显得无比苍白。
杨易捞起齐景山要上的铠甲,只见其腰间缠着的一圈白色棉布已经染成了一片血红。
“怎么回事?”杨易问道。
一旁的一名偏将急道:“十日前我们突围没有成功,掩护大军退回朔州城时督帅腰上中了凶狄人一箭!”
杨易愁容更甚,道:“伤口已经裂开了,帮他把铠甲卸下来。”
谁知一脸苍白的齐景山一挥手,喝道:“谁都不许碰我!”
“督帅!”
杨易道:“如果不及时处理,等伤口发炎神仙也救不了!”
齐景山喘了口长气,看了杨易一眼,嘲弄道:“毛还没长齐的小娃也敢言老子生死?”
“我没和你开玩笑。”杨易认真道。
齐景山笑道:“你看我像和你在说笑吗?我北军自有我北军的规矩,出征在外,战事不休,主将不得卸甲,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你想我齐景山做罪人么?”
杨易沉默了,这是一个残酷但却又很无奈的规矩。
从概念学上讲,将军战场卸甲就意味着抛却了俗世的包袱,坦然的去面对自己最后的时刻。而从心里学来看,铠甲也是一个古代战士的心理支柱,特别是一个受伤严重的人一旦卸掉铠甲,可能很快就会一命呜呼。
这就好似一个人得了疾病,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会活的很开心也可能会活的更久,而当他知道自己得了绝症,那么大部分人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来,这或许算是一种心理暗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