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卸甲,你不明白。 这武朝,只有我短命的齐墨,没有短命的上京齐家。”
齐墨白发如雪,面如鸡皮,眼神虽一如之前的决绝与刚毅,却也多出了几分沧桑浑浊的龙钟老态。
他如今,已然是一个行将入木、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了。
心火熄灭了,他全身的力气也好似被抽空了一般。
他握着仙药的手,一直发着抖,身体也在颤抖着,连站都已经站不稳了。
“轰”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半山腰的平地上。
清风依旧,日当正午。
他却终究还是倒下了,如同一轮西沉的夕阳。
山巅之上,云涛仙人见此情形,铁石心肠的他也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他寒着脸,却念动了法诀,手指虚空一指,便将齐墨苍老的身体慢慢托起。
齐墨的眼睛还睁着,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他身上一分力气也没有了,两只手无力地倒垂着,像是鸟儿折断的翅膀。
他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只能嗡动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被云涛仙人用法诀送离了金鳞天梯,送到了齐老爷子齐念索的面前。
齐念索像是一棵树,枯站在金鳞山脚,一动不动,他的身后是几十号“受齐墨恩惠”的齐家人,他们都神色肃穆地迎接着齐墨的归来。
齐墨是拯救了家族命运的英雄,虽然他是退出金鳞试的第一个失败者。
云涛仙人将齐墨的身体缓缓放到了齐念索的怀里,像是把一只受伤的鸟儿放进了一棵树的树冠中。
树冠的枝叶收缩合拢,挡住了烈日与骄阳,挡住了狂风与暴雨,将这只鸟儿保护了起来。
“太爷爷,我……我办到了,齐家,再也……再也不怕了!”
齐墨苍老的身体像是一团飘忽缥缈的风,齐念索将他抱在怀里,却感受不到一丝的重量,他轻得仿佛随时都要被吹散,化作虚无。
“傻孩子,没人要你这么做,傻孩子,你也不该这么做。”
齐念索许多年不曾流泪了,但为了自己的这个曾孙儿,他终究还是弹了一两颗老头子不值钱的寡淡的眼泪。
那眼泪滴在石板上,被正午的太阳一下子烘干了。
“是……是我自己决定要这么做的,我知道,这是我们齐家唯一的机会了,我必须办到,无论什么代价。他上京林家无所谓,我们齐家却……却是耗不起了。”
齐墨艰难地抬起了右手,颤抖着,将手中的那瓶仙药递给了齐念索。
“还好,我……我办到了!”
齐念索将齐墨手中的这瓶仙药接了过来,握在手里,却怎么也握不稳,它太重了,如有千斤重。
“总有其他办法的,你这又是何苦?”
“这……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我自幼在齐家长大,享受了齐家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华,我……我不想看齐家就这么倒下了,家族里有那么多疼我的长辈,也有那么多还未长大的弟弟妹妹,他们不该面对这些,就让我一个人来面对吧!”
“傻孩子,我答应你,一定,一定不会让齐家倒下。我齐念索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齐念索望着齐墨渐渐浑浊的眼睛,向他做出了保证。
他一定会用这瓶仙药,再替齐家培养出一名绝顶宗师来,让他接替自己,撑起偌大的上京齐家。
“真……真想看看三十年后我齐家再次称雄世家大比的场景啊,只是……只是我恐怕看不到了,真遗憾啊,太爷爷!”
“不会的,不会的,太爷爷会为你搜寻续命的药材,一定让你撑到那一天。”
齐墨听了,却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续命的药材,不是那么好找的,要真是那么容易,他也就不用耗费余生寿命,去夺仙庭那瓶仙药了。
“太爷爷,我累了,想睡一觉。”
齐墨是真的太累了,他的命魂如风中雨中的一豆灯火,明明灭灭,若再不移进屋里,便要被这风雨浇灭了。
“好好,太爷爷这便带你回去。”
齐念索佝偻的身体抱起了齐墨,运起绝妙的身法,带着他这团飘忽缥缈的风,带着他这只受了伤断了翅膀的鸟儿,下了山去,回到烟雨城中的齐家据点。
齐念索身后的齐家众人,见自家的老祖宗下了山,便也不在此处多做停留,纷纷也下了山去,去守着替他们争来百年富贵的齐墨。
燃烧本源后,最难度过的,便是第一夜。
熬过去了,便能再有个十余年的寿命,熬不过去,连苟延残喘的日子都没有了。
……
齐家人走后,金鳞山脚多出了一块空地来,像是一块光秃秃的疤痕。
大大小小的世家门派开始议论纷纷。
“齐念索这老乌龟,有个好曾孙啊!要是我家那些不成器的小崽子也有这般觉悟就好了,我也不用整日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这是魏家那位老祖宗的感慨。
“齐墨这小子,确实可惜了,他心性悟性虽比不得其他人,但其实毅力决心却是这几个人里最好的,未必没有机会登临金鳞山巅,如今弄成这样,只能说造化弄人。”沈家老爷子是个宽厚之人,也为齐墨感到惋惜。
金陵韩家和上京林家的人,在替齐墨说话的同时,却不知为何,把战火蔓延到了林修然和宁塘林家的头上。
林修然现在排在天梯最末,被其他人远远地落在了后头。
韩家的家主阴阳怪气地说道:“齐墨为了家族,确实做出了太多的牺牲,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相比起某个只会给家族招来祸患的小子,实在强太多了。”
韩家家主口中的那个只会给家族招来祸患的小子,自然是林修然。
林如海也道:“哼,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随随便便抢他人仙缘,登金鳞天梯,他败了燕泰康又如何,心性不坚不纯,能走多远?就是齐墨,想要通过半山腰,也还要燃烧二十年的本源,他一个靠着仙庭丹药好起来的傻小子,还想登临金鳞山巅不成?”
“哼哼,恐怕此次事件结束后,宁塘林家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别说什么成为武朝七大世家之一,就是这一大家子活不活得下去,还两说呢!”
“林威远,也算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了。”
“哈哈哈。”
……
山下的众人对齐墨与林修然议论纷纷,山巅之上的云涛仙人和仙瑶仙子,却是更关心此次的金鳞试上,是否能出一名登临金鳞山巅的天之骄子。
“云涛师兄说的真是一点没错,这齐墨果然燃烧了自己的本源,为他齐家夺下了那瓶丹药。”仙瑶仙子望了一眼自己的这个云涛师兄,不由对他高看了几分。
心中甚至思索着,自己要不要放下门户成见,与他结成道侣。
云涛仙人送走了齐墨,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淡然,道:“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总有些必然的结果,齐墨这事,也是一种必然罢了。”
“那不知,云涛师兄对此次的金鳞试又如何看待,这次可有能登临金鳞山巅的胜者?云涛师兄觉得哪个人最有可能?”仙瑶仙子笑眯眯地问道。
若是这次他也说对了,她便放下仙庭外来派与本土派的门户之见,央求掌门做主,让他与她结成道侣。
她才入筑基,年轻貌美,做他道侣,是便宜他了。
云涛仙人却是没想到仙瑶仙子心中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瞧了瞧金鳞天梯上前行攀登的十四人,不回答仙瑶仙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仙瑶师妹以为呢,这次可有什么人入得你的法眼?”
“如果说真要有的话,必然是那大悲寺的圆质和尚了。”
仙瑶仙子道:“能在半年前试登天梯的时候就登临山巅,这样的人可不多见,我以为,此次若是能有人登顶,必然是他。”
云涛仙人听了,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却是摇了摇头,道:“其实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这半天看下来,却是有了些其他的看法。”
金鳞天梯上,圆质和尚拈花指轻弹手中落叶,片片驱散心魔;元学意心高气傲,志得意满,信步而走,手中折扇一扇,便退却心中心魔;无思子负重前行,如他在徐镇码头日复一日地扛着货包一般,心魔不退,他却能背着;烟雨湖金鳞摇动鱼尾,摆动鱼鳍,在包裹着自己的那团水团里一边吞吐着气泡,一边奋力上游。
在经过了七大世家子弟的一番横冲直撞后,这三人一鱼,渐渐赶了上来,成为了天梯上的第一集团。
仙瑶仙子看着场中的局势,以为他的人选是稷下学宫的元学意,道:“元学意吗?他确实也是个好苗子,去年试登天梯时,他在距离山顶不过百步处止步,是有些可惜,想必半年后,有了武朝状元之位的头衔,他当能有所进步。”
云涛仙人却是又摇了摇头,道:“大悲寺的圆质和尚和稷下学宫的元学意,虽确实都是人中龙凤,可造之材,但我这半天看下来,却是觉得有两个人,比他们更为出色一些。”
仙瑶仙子闻言,却是有了些好奇,道:“哦,是谁?”
“一个,是青云宗的无思子,他与我太像了,当年我也是如此,什么事情都中规中矩,并不差,却也不被人看好,但是,最终走到终点的,却真的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我。”
“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便是方才杀了稷下学宫燕泰康的那个林修然,他虽走在最末,但不知为何,我觉得我根本看不透他。”
能让云涛仙人觉得看不透的人,这些年来,已经很少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凡人。
“云涛师兄的见解,倒是分外有趣呢!”
仙瑶仙子听了云涛仙人的话,却是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有些荒诞,青云宗的无思子还好,悟性差点,但也算可造之材,那个叫林修然的,仙瑶仙子却是不敢恭维了。
莫不是云涛师兄为引起我的注意,故意语不惊人死不休?
仙瑶仙子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云涛仙人,却把目光投向了场上,看那十四位金鳞,搅动风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