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姑娘少有的道谢，倒是让林修然多少有些意外与不自在。

这明月姑娘，一天不瞪他，他反而有些不习惯。

不过，在林修然又想帮她种下一道“护命符”时，她却是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若她知道了自己身上有一道护命符，今后行事便会毫无忌惮，那就算她能杀了魏先生，她的心魔，也不会去除，只会永远扎根在她的心间。

那她这一生，只能筑基无望，永远当个人间的绝顶宗师，空享两百年的悠长岁月，孤独终老。

林修然会意，收回了手，不再为她种下“护命符”，只是将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交代了两句后，便就此别过。

她说自己会在江湖中继续修行，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去找那个魏先生挑战。

林修然自然应允，只是，临别之际，林修然没为她种下护命符，却是种下了一道跟踪符。

这两年多的时间，她倒是去了不少地方。

在陈国呆了不久之后，她便去了武朝的地界，之后，又去了宋国，还去了凡间的一些其他国家，也算是周游列国了。

然后，前几日，她才又重新回到了陈国。

林修然知道，她已然做好了准备，要再次对魏先生动手。

……

寂静的月夜，洞府中的洛馨儿和花解语一对玉人相互搂着，都已酣眠。

林修然没有打扰她们，只是一个人起了身，放出了“落花舟”，登临其上，催动飞舟，迅速朝林心月姑娘所在的那座大城飞去。

上一次，他来时，是夜半三更，全城都在搜捕着她，喧嚣混乱。

而这一次，同样是夜半三更，这城里，却是分外的安静。

整座大城的街道上，除了列队巡逻的士兵，便只有打更的更夫在敲着梆子。

月夜中，林修然的落花舟停在千丈高的高空之上，硕大的明月像是一个白玉盘，林修然的落花舟像这明净的白玉盘中的一个黑点。

凡人仰见明月，根本无从知道这黑点是一艘漂浮在空中的小舟。

而林修然负手站在小舟船头，却是可以清晰地望见这座大城里的每个角落，若是他愿意，便是连一只蚂蚁触须上是否沾着一粒灰都能望得清清楚楚。

大城中，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一间房屋中闪了出来。

他的身影快而诡异，只一瞬，便又潜藏进了黑暗之中，消失于无形，连栖息在屋外的那几只乌鸦都没有发觉。

那道身影的模样看着像是一个壮硕男子的模样，但唯有林修然知道，那就是林心月姑娘。

她学了自己的易容之术，能够随意地改变自己的身形与样貌，这也就是林心月姑娘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这座被暗阁控制和监视着的大城的原因。

这暗阁中，没有哪个人发现，那个曾经刺杀过副阁主的叛徒，又回来了。

甚至，他们都以为那个叛出暗阁的明月姑娘，在两年多前，便已然中毒身亡。

林心月姑娘诡异的身姿不断地在这座大城中闪转腾挪。

不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闯进了暗阁在城中的大本营。

她在大本营中飞快行进，这如迷宫一般的大本营，在她的眼里，却像是一条笔直的线一般简单与明了，似乎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魏先生的住处。

毕竟，她也曾是这暗阁中的一员。

她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

魏先生在这处大本营中，一共有四个房间，在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位。

谁也不会知道他今晚会在哪个房间中歇息，便是连他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知道。

身为杀手，暗杀的人多了，自然也怕被人暗杀。

但林心月姑娘这两年多的游历，似乎使她的直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强，她毫不犹豫地朝着北面的那个房间而去，认定了那北面的房间中，藏着真正的魏先生。

“两年多不见，倒是真的成长了不少！”

林修然站在落花舟船头，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心月选的那个房间，是正确的。

无声中，林心月姑娘闯进了魏先生所在的那间房间。

那间房间早已灭了灯，似乎魏先生已经睡下。

但无论是林修然，还是林心月姑娘，都非常清楚，像他们这种级别的杀手，对周围的直觉与感知，都非常灵敏，不说是否真的睡下，便是真的睡下了，只要有人踏进他的十步之内，他也会立刻惊醒，并本能地做出应对。

林修然的眼眸一闪，目光便穿透了砖石摞成的屋顶，穿过了黑漆漆的黑暗，看到了屋中的情景。

魏先生拿着自己的佩剑，坐在床头，似乎已经等了这个来人许久。

他早有防范。

而林心月姑娘，进了这屋中后，也早已摘下黑布面巾，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她冷冰冰的，似乎也对魏先生在这儿等着她，并不觉得意外。

林修然这时才想起来，今天，是三月初三。

那个明心姑娘，将自己的村子屠尽的日子。

她是故意选在这一天复仇的。

而魏先生，很清楚她们姐妹俩的脾性，知道她如果要杀他，一定会选在这一天，所以这一夜，他都拿着长剑，在等待着她上门。

黑暗中，魏先生率先发话，道：“怎么，你不逃？”

明心姑娘皱着眉。

但她却不是因为自己被魏先生发现了踪迹，而是，她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这一天，她亲手将自己村子里的人，都屠杀干净。

那股负罪感，至今犹在。

若不杀了魏先生，那心结，永远无法解开。

“你老了，已经拿不动剑了，你也会害怕了！”

明心姑娘寒着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冰冰地说道。

她当然不怕，从进入房间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还醒着，他在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可她就是不怕，她就是要站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与他决斗，面对面地将他杀死。

“你是明心，还是明月？上一次，我觉得你是明月，这一次，我却觉得你是明心，你这次来，确实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你大概是我这辈子，教出来的最有出息的人了！”

魏先生抽出了剑鞘中的长剑，将它对准了明心姑娘。

“你的直觉很准，我是明心。”

明心姑娘也抽出了手中的青釭剑，指着他。

为了这一次对决，她已经等了两年多，磨练了两年多。

这一次，剑出鞘，她再无退路，她也势在必得。

“峥——”

两人几乎在同时发难，朝对方出剑。

两把长剑相击，金石之声嗡鸣不止，房间中，一时刀光剑影，剑气四起，桌椅碎成无数块，板凳炸裂成齑粉。

魏先生是积年的绝顶宗师，内力浑厚，比之明心姑娘这个仅仅晋阶几年的绝顶宗师来说，实力、底蕴要高出一大筹。

可是，打了不过数个回合后，魏先生便越来越心惊。

她比之两年前，确实成长了。

而且，成长的不是一点半点，是飞跃式的成长。

自己的每一剑，她都能挡下，她的每一剑，自己也只能堪堪挡住。

她如今的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你果然老了！”

明心姑娘仍旧冷着脸。

“呵呵，我老了，你也还嫩着呢！”

魏先生亦冷着脸道。

如今，双方势均力敌，他并不惧。

但很显然，他低估了明心姑娘如今的实力。

明心姑娘道：“那么，我接下来，便要开始认真了。之前的那几剑，我没有下杀手，是因为你教导我学武，对我有教导之恩，是我该还给你的。你若能用那几剑将我杀死，那你便能活命。但现在，机会没有了。”

“我杀你，仅有一剑！”

明心姑娘仍旧冷着脸，将青釭剑置于自己胸前。

“呵呵，装模作样，受死！”

魏先生自然觉得明心姑娘是在扰乱他的心智，并不把这话当真。

“呼——”

他见她长剑袭来，便又再一次执起手中长剑对敌，准备挡下她这一剑。

可是，明心姑娘并没有装模作样，她说的话，是真的。

她杀他，仅需一剑。

“呲——”

寒光一闪，青釭剑割开了魏先生的喉咙。

“嘭——”

黑暗中，那一脸难以置信的魏先生，不甘地倒了下去。

鲜血汩汩而出。

他死了。

明心姑娘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她仰起头，看向天空中的明月。

那明月中有一个黑点，她看着它，忽然笑了，像是发现了林修然就在高空中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