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湿润、温热的液体在流动,苏昭宁望向面前的苏瑾轩。
他的脸上也有还在流淌的鲜血。
那鲜血是苏瑾轩的吗?
苏昭宁虽然想安慰自己,但很显然事实不是这样。
她扶住陈天扬,看见了对方胸口那把仍插着的匕首。
“陈小将军。”苏昭宁的声音都颤抖了。
她这短短的一个月里,经历了两次这样的生死大事。
上一次,她没有看见行凶者的样子,被南怀信救了。
这一次,她早就知道苏瑾轩对自己有怨气,却忽视了对方的危险性。她的疏忽造成了陈天扬如今的受伤。
苏昭宁无比内疚。
如果不是她阻止陈天扬去教训苏瑾轩,这一刀就不会造成。
“快来人啊!”看着傻愣愣的站在台阶上的小厮和茯苓,苏昭宁大声喊道,“赶紧去找大夫。”
茯苓一个转身就往府里跑去。
丫鬟回府报信去了,小厮还是挺机灵的,马上往外跑去请大夫。
苏瑾轩一脸呆滞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那鲜红的血在他的手掌心依旧能够流动。
他又望向苏昭宁。
陈天扬忙抬手将苏昭宁护在身后。
因为抬手的缘故,他胸口被渗了更多的血出来了。身上的袍子都被染红了。
苏昭宁压下陈天扬的手,朝他问道:“你怎么不躲,你若躲他是伤你不到的。”
陈天扬看着苏昭宁眼中的焦急,心底也愉悦起来。
胸口的疼痛感也减轻了。
他伸出手,隔空拂了下苏昭宁的发丝,笑道:“我躲了,你怎么办?”
“那你至少可以转过身啊!”苏昭宁知道陈天扬的心意,也见过陈天扬的伸手,她觉得以他的本领,在那个瞬息之间转个身完全不难。
“伤在胸口和伤在后背是完全不同的。”苏昭宁皱眉道。
陈天扬继续笑道:“我不喜欢自己的敌人在身后。而且,我不希望给他一丁点伤害你的机会。”
堂堂一个骠骑大将军,说话这样的甜言蜜语。光看他那面上的笑容,简直跟没事人一样的。
苏昭宁虽然觉得陈天扬神情泰然自若,但那匕首已经完全插进去了陈天扬的胸口,她根本就不放心。
焦虑地看了又看,大夫终于来了。
长安侯府里也有了其他人出来。
侯老夫人忙喊道:“还不扶着陈小将军进府诊治。”
苏瑾瑜却是厉声喝止:“住手。先不要挪动陈小将军。”
原来茯苓去得这般久,是不仅去寻了侯老夫人禀报,而且还找到了一向偏帮他们小姐的苏大少爷。
只见苏瑾瑜疾步走下台阶,问那大夫道:“大夫,如今伤者是否可以挪动?”
大夫摇了摇头,答道:“最好寻个架子来抬他。”
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找架子?
陈天扬站得笔直,说道:“我能走。我们就这样走吧。”
大夫满目焦心。
苏瑾瑜开口又劝了一次:“陈小将军,这匕首插在你胸口,不是插在脚上那些地方。这可万万疏忽不得。”
陈天扬还要说话,却被苏昭宁打断了。
“就听大夫的。”苏昭宁望向陈天扬。
陈天扬笑着点点头,答道:“好。”
他的笑容的明显充满了宠溺,苏昭宁不由得转过头去。
苏瑾瑜在旁把目光在陈天和苏昭宁身上来回了几遍。
大夫一直紧跟在陈天扬身边,直到他被安放在床上。
之后,就是片刻不敢耽误的诊治。
拔刀是个凶险的过程,苏昭宁知道。她一直在门外等候着,苏瑾瑜则站在里面陪同。
猜测中的呼痛声并没有出现。
意料之中的长时间等待也没有持续。
大夫并没有多长时间就出来了,苏昭宁连忙走过去询问:“大夫,里面的伤者如何?”
侯老夫人也在院中等候。
她看重自己的孙儿,但更看重整个长安侯府。
更何况,谋杀朝廷重臣,不仅是是死罪,而且要累及家人的。
侯老夫人感觉,一时间自己的白头发都要多不少。
大夫目光在侯老夫人和苏昭宁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还是对着问话的苏昭宁答道:“里面的伤者已经昏迷了。”
“昏迷了?”侯老夫人焦虑不已,她从院子里的石椅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望向面前的大夫。
对比长安侯府众人的焦虑,大夫倒是淡定得多。
他如实答道:“这样的重伤,本就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听天由命的。我能做的,尽数已经做了。如今你们能做的,就只是等待。”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苏瑾瑜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答道:“我已竭尽全力。”
说完以后,大夫就背上药箱走了。
院子里面,侯老夫人神情担忧,一会看看那房间门,一会看看苏昭宁,一会又看看苏瑾瑜。
苏昭宁虽并不慌乱,但内心却同样有些不平静。
她脑海中总是反复出现陈天扬为自己挡刀的那一幕。
也许是直观的东西更加容易让人记住。此时,苏昭宁并不十分记得当日自己是如何被定远侯爷南怀信救下的。
她只记得,那血就如此猝不及防地喷到了她的脸上。
如果非要想其他画面,那就是她劝陈天扬不要对苏瑾轩动手的情景。
如果她不劝……
如果不是她……
这种愧疚的情感,随着陈天扬昏迷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在苏昭宁生根发芽,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在这位陈小将军面前,做得实在太不好。
她以为拒绝的越早,就越是对陈天扬的一种好。
但苏昭宁如今反省,她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因为陈天扬本身而做出过任何决定。
她的远离,她的拒绝,都是因为安怡县主。
虽然安怡县主和陈天扬是青梅竹马,但是,他们两人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个性格。
苏昭宁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这厢,陈天扬并没有很快醒过来,苏昭宁自然是一直在门外等候消息。
苏瑾瑜则亲自回骠骑将军府报信,请罪。
侯老夫人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把苏瑾轩单独拎到了另一处院子里。
“瑾轩,你为什么要对你二姐姐下如此杀手?”侯老夫人已经听门口的小厮和回来报信的茯苓两人都说过当日的情景。
她一向在意表面上的其乐融融。但是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大家子不仅没有这种其乐融融,反而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苏瑾轩已经稍微回过了一些神。
他一点都不后悔今日做的所有事。
犟着脖子,苏瑾轩回答侯老夫人道:“祖母,你也是心疼过我姐姐的。杀人就该偿命,我怎么就不能对苏昭宁下手?”
“什么杀人偿命,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侯老夫人皱眉问道。
苏瑾轩答:“我已经知道了。祖母,你无需拦我,也无需瞒我。今日所作所为都是我一个人,要受什么样的惩戒,也一概冲我来。”
侯老夫人越听越糊涂,她想了一想,直接抓其中要点来剖析。她问道:“苏昭宁杀了谁?祖母是当真没有听说,你且同先祖母说说。”
苏瑾轩听了这话,眼睛就发酸了。
他想到侯老夫人也是真心疼过他姐姐的,于是便竹筒倒豆子般地把原委来由尽数说了个清楚:“我原就已经许久未得过姐姐的回音,本就有些担心。今日听说礼部尚书府的人上门了,送的就是我姐姐的丧信。”
“胡说!”侯老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道,“你姐姐就在礼部尚书府待着。是谁怂恿你在家对自家姐妹下毒手,又是谁告诉你姐姐死了?”
苏瑾轩与苏柔惠可算不上什么盟友。
面对侯老夫人的怒火,苏瑾轩半点不犹豫地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苏柔惠那边去。
“是惠妹妹。惠妹妹遣人同我说,我二姐出事了。说周家是来拿凶的。而凶手,也就是苏昭宁。”苏瑾轩抬头看向侯老夫人,一字一句地问道,“祖母,若你是孙儿,你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原本我一直就寝食难安。自从我姐姐出嫁后,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听惠妹妹说姐姐没了,我感觉我的心一下就被撕碎了。”
苏瑾轩动情说道:“祖母,即便你要拿我偿命,我也要说,苏昭宁杀了我姐姐,我一定会要对方的命。”
侯老夫人远没有想到,这样一次审问,竟又拉了一个孙女下水。
她内心无比震怒,可面上却不敢做得太过。
如今陈天扬还在府上养伤,骠骑将军府的人,相信也不要一会儿就到了。
她若真的把孙子孙女们全部审问一遍,到时候骠骑将军府的人来了,就算陈天扬也没事,别人也会误会是有事。
招了招手,将苏瑾轩招到自己身边。侯老夫人伸手拉住苏瑾轩的手,轻轻在他手背拍了拍,说道:“祖母不骗你,你姐姐并没有出事。周家的婆子过来,不过就是、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了三遍,侯老夫人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了,她都忘记了,礼部尚书府里,还有一个孙女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