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马有水第六百户的两百余士兵,终于赶到碾伯所。
经过与庄浪卫的接洽,西宁卫、庄浪卫、碾伯所各出两百士兵,驻扎在官亭渡口,刘云水的属下,正对官亭渡口要冲,马有水的属下和庄浪卫千户薄平的士兵,分列在左右的侧后方,互为犄角,由于总共才六百士兵,三者都不敢托大,军营相聚不过一里之遥,几乎相当于同一支军队。
午饭的时候,西宁卫与碾伯所的饭食,如出一辙,不但有咸鱼,还有羊肉汤,“鱼”和“羊”合而为“鲜”,漂着葱花的咸鱼羊肉汤,经北风一吹,恰好满足了下风口的庄浪卫士卒的口鼻之福。
但人的**是无穷大,闻到肉香的庄浪卫士兵,纷纷拿着馒头,赶到西宁卫的士兵身边。
“咦,真有羊肉!”
“兄弟,你们每日都这样吗?”
“我用一个白面馒头,换你半碗肉汤,如何?”
“……”
西宁卫的士兵,原本对庄浪卫的士兵不感冒,都懒得搭理,听到交换的话,顿时飞过一个白眼,“兄弟搞错了吧?我们这边,白面馒头任吃,怎么会需要你们的白面馒头。”
“啊……任吃?”那庄浪卫的士兵大惊,“你们……你们西宁卫,难道都发财了不成?”
“那倒没有,我们大人有令,白面馒头任吃,但不得私自带出。”西宁兵将咸鱼羊肉汤喝得贼响,汤碗晃动,加快了蒸发,鲜美的肉味混着空气,直接飞进庄浪兵的鼻孔。
那庄浪兵重重地习习鼻子,希望吸进更多的肉鲜,但隔着足有两步的距离,还是太远了,到得鼻孔,差不多只能依靠想象了,“兄弟,让我尝一口好不好,反正你们每日都有,也不在乎一点!”
“那可不行,”西宁兵作势护住汤碗,“我们虽然每日都有肉汤,但训练也很辛苦,没有鱼肉,哪有气力训练?等你见到我们的训练,大概就不想着我这咸鱼羊肉汤了。”西宁兵担心对方用强似的,赶紧将碗中的一大块羊肉捞起,欲待吞进嘴里,但羊肉快太大了,又有坚硬的羊骨,终是吞不下,只得啃了一大口,咀嚼的速度极快,三两下便将一大块羊肉全部吞咽下去,只剩下干净的羊骨。
“训练?哈哈,要是每日都有肉汤,白面馒头管饱,就是训练时加些量,又有何妨?”那庄浪兵咽了口水,顺便将剩余的半个馒头吞了。
西宁兵随手将羊骨扔了,又将碗中的肉汤一口喝尽,“我们这些羊肉汤,可是拿命换来的,每天的训练,都是要玩命的。”
“拿命?”庄浪兵向地上啐了一口,“他妈的老子也是兵,同样是士兵,人与人的差别为什么这么大?难道老子天生的就该受穷?”
“你们真想喝羊肉汤?”西宁兵此时已经吃过饭,暂时将汤碗搁在一边。
“要怎样才能喝到羊肉汤?”
围在左近的庄浪士兵,有四五人凑过里,将那西宁兵面前的寒风完全阻隔了,对他们来说,平日里要喝到肉汤,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只要你们加入了西宁兵,保管你们和我一样,每日都有羊肉汤喝,”西宁兵神秘地笑笑,“从大人到士兵,每个人的饭食都是一样。”
“真有这样的大人?”那庄浪兵不信,举目四望,西宁兵差不多都吃过了,但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汤碗,“哎,你们大人是谁?”
西宁兵笑道:“我们大人有很多,小旗官、总旗官、百户、千户,再往上我就不认识了,不过,认识不认识都是一样,只要他们在军营,饭食就和我们一样,怎么样,来不来?”
“你就别寒碜兄弟了,”那庄浪兵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要不是附近都是西宁兵,他恨不得将这个嘚瑟的西宁兵揍个狗血喷头,但此刻,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怒火,“我们都是庄浪卫的人,怎么可能加入西宁?有本事你跟你们大人说说,将我们调过去?”
西宁兵直摇头,“这个……兄弟可没什么办法,兄弟不过是以士卒,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下午的时候,庄浪兵无所事事,便在军营附近闲逛,指望着有一两只不开眼的野兔、獾子之类的野物,闯入自己的视线,如果凭着人多,能猎杀这些野物,晚上也便有了诱人的肉汤,哪怕是一点油星也好。
碾伯所的士兵,因为正当官亭渡口,干系重大,大部分士兵直接坐在还有些潮湿的地面上,为防长裤被泥水弄湿,一般都会在屁股下面垫上石块,或是木棒。
而西宁卫的士兵,午饭后只休息不到半个时辰,便在距离军营一箭之地的斜坡上,开始了“玩命”的训练。
二十个小旗的士兵,差不多分为七八组,今日演练的是登山战,斜坡顶端是一个小气的士兵驻守,负责从坡底进攻的,通常是一个或是两个小旗。
“嗨!”
“杀!”
“注意,牛娃子,你他妈的不要一个人突在前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样危险,你会成为敌人的攻击目标!”
“……”
庄浪卫的士兵,都被这边的热闹和呼喝声吸引,纷纷围拢过来,就连暂时闲着不用值勤的碾伯所的士兵,也被吸引了。
后来,庄浪卫的千户薄平,也被西宁卫的操训所吸引,他不着声色地隐在士兵群中,偷偷观测地西宁卫的操训。
他们一边为西宁卫的士兵叫好,一边却是想到自己平日的训练——基本上不训练,因为训练要消耗热量,就会需要更多的粮食补充,但他们每餐的白面馒头,都是限量供应,饭量小的士兵还凑合,而饭量大的士兵,只能长期处于半饱半饿的状态,实在忍受不了饥饿的,都是逃亡了。
卫里军官都知道这么回事,跑了的绝对没人去追,少一个人,就会少一分军饷。
至于打仗的事,军官们也不用去想,想了也是白想,况且庄浪卫承平已久,也没见蒙古人来骚扰过,打仗,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次朝廷要求庄浪卫派兵阻击陕西的盗贼,他们原本是极不情愿的,但西宁卫牵头,碾伯所又是积极响应,没办法,卫里临时任命了千户薄平为指挥官,士兵都是各个堡驿抽调的,这个堡十人,那个驿八人,好不容易拼凑了两百士兵。
这些士兵们自然不会操心打仗的事,他们留在军营,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如果不是为了这点可怜的粮食,谁还愿意呆在军营?
看到西宁卫的士兵忙的热火朝天,庄浪卫的士兵们就骂开了。
“都是傻蛋,这么卖命训练,多消耗的粮食谁来补充?”
旁侧就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人家西宁卫的士兵,白面馒头管够,哪像我们庄浪卫?”
“听说他们每日都会有肉汤,不是鱼,便是牛羊,哪像我们庄浪卫,穷得像叫花子?”
先前的那士兵顿时抓住了机会,“谁说我们庄浪卫穷了,还不是当官的贪了粮饷?如果不是兵血,他们能吃得肥头大耳?”
“听说西宁卫官兵一致,所有人的饭食都是一样的。”
“如果我们的饭食也是一样,又怎会吃不饱?”
“哎,真羡慕这些西宁兵,他们怎么就摊上好运了?”
“羡慕有个屁用?谁让你是不出生在西宁?要是早点将家小迁到西宁,还会看着人家眼馋?”
“我说兄弟们,也别太羡慕人家西宁兵,我们还能随便逛逛,但人家西宁兵,却是满头大汗,比较起来,还是我们自在。”
这人顿时招来了大家的白眼,
“要是每日有肉,还能吃饱饭,老子也愿意玩命地训练!”
“你他妈的是不是那个官家派来的探子?替他们说好话?”
“官家贪的银子,有你的一份吗?究竟分了多少?”
……
刚才出言无状的士兵,见到被同伴的吐沫星子淹没,立即乖乖地躲入人群中,再不敢探出脑袋,唯恐成为众矢之的,将他们对官家的怨气,撒在自己身上。
晚饭的时候,一些有心的庄浪卫的士兵,特意与西宁卫的士兵们套着近乎,顺便看看他们的饭食,是不是像传说的那样,白面馒头管饱,让他们失望的是,传言竟然是在真的。
更让他们气愤的是,碾伯所的士兵,也是满面馒头管饱,他们甚至还看到,碾伯所的营帐中,也是储存着大量的牛羊肉。
为什么只有庄浪卫的士兵吃不饱?难道是因为我们好欺负?
这样的讯息一旦在士兵中传开了,顿时像炸了锅,有好几个士兵甚至将晚饭的碗碟摔得粉碎。
不怕肚皮半饱,只怕大家不均!
眼看着就要酿成一场兵变,幸亏薄平得到讯息,极力弹压,将那摔碗的士兵打了板子,又临时增加了白面馒头,每人一个,士兵们的骚乱这才渐渐平息下去。
但薄平知道,摔碎的碗碟是无法再还原的,士兵们心中一旦有了怨气,早晚还会找到出气口的,况且他的粮食就这么多,今日给的多了,以后就会不够。
而且这些士兵来源太杂,原本就不是他的属下,甚至都不知道他薄平的存在。
沉思良久,他决定去拜会西宁卫,那个富得流油的千户。
李自成正准备上行军床休息,何小米忽然来报:“大人,庄浪卫千户薄平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