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董雪仪冷眼低垂,长而密实的睫毛遮盖了她眼底的情绪,老镇国公无颜面对儿媳妇,可身为一家之主,却不能逃避,重重一声叹息,对董雪仪说道:“如果你妹妹不愿嫁进来,也可以,咱们家竭力弥补她。 ”
他本是一腔好意,哪个女子愿意嫁给对自己施暴的男人呢,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姐夫。
董雪仪没有抬头,依旧是勾着脖子垂首,淡淡说道:“若是不嫁进来,她怕是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老镇国公面上顿时讪讪,眼底浮上尴尬之色,心中对老妻越发不满,横了老夫人一眼,又对董雪仪说道:“湖州离京城甚远,我又在那里任职,你若放心,不妨我在湖州替她找一户人家嫁过去,未必是什么富足大户,却也委屈不得她。”
董雪仪闻言抬头朝老镇国公看过去,脑袋微偏,一脸茫然,“父亲能帮她找一户人家,难道也能为她在洞房夜的元帕上作假?”
她的眼睛极大,此刻一瞬不瞬的直直盯着老镇国公,原本公公媳妇之间就是大防,此时讨论的又是这样的话题,老镇国公登时脸色涨成猪肝红。
董雪仪却心底冷笑一声,又道:“哪怕是贱民之家,也不愿娶一房已经破了身的媳妇吧!”
老镇国公尴尬的一阵咳嗽,咳过之后,端起茶盏一连喝了几口,将将掩了不安的情绪,说道:“可以说成是和离了的。”声音却是不自觉已经低了几分。
明知最后一句话,老镇国公不过是为了强撑场面故意而说,董雪仪却是目光滑过老夫人,紧蹙的眉头一松,说道:“好啊,那就依您的,让她嫁到湖州去吧。”
老镇国公原本也是为了身份面子随口说说的,没想到董雪仪竟真的同意,顿时一口气提上来却喘不出去,憋得胸口直疼。
偏偏董雪仪一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样子,嘴角含笑,说道:“还是您见多识广知道的多。”
老镇国公登时脸色就更难看了,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朝老夫人一眼看过去,使个眼色,让她赶紧救场。
自从老镇国公回来,老夫人就一直受他白眼,此刻他用眼神求救,老夫人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满眼写着:活该!再让你胡乱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但到底也是老两口之间的矛盾,媳妇面前,他们是一体的,老夫人便说道:“把雪仪的妹妹嫁到湖州倒是不错,可你又不能一辈子在湖州任职,万一你调离了,她怎么办,离得远,就是受了委屈也无处哭诉,谁给她做主去!”
语气里,竟是对董雪若的关切之意,董雪仪听着,心中只觉得恶心。
这老两口,和宋浙一样,都是虚伪自私又自以为是的,仿佛这天底下,除了镇国公府的人,全天下都是任他们玩弄于鼓掌的傻子。
董雪仪本就是想要趁机给老镇国公添堵,老夫人此言一出,此事也就算是揭了过去,之后一家人便围在一起讨论董雪若的进门事宜。
而在京城的另一处院落里,三皇子萧正拿着一把剪子修建院子里的一株山茶,留下他想要的,剪掉他认为多余的,每每心中烦乱难安时,萧最爱做的事便是当园丁。
此时他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置老镇国公于死地的一切证据,只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向皇上举报老镇国公的机会。
可这样的机会,却是可遇不可求,他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何时才是最佳上禀时间。
正在他心焦难耐,一剪子剪掉一朵开的正艳的花朵时,骆志松远远走了过来,依旧是一声石青色长袍杭绸直缀,依旧是眼底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
及至面前,还未及骆志松行礼,萧便急急说道:“可是又有什么发现?”
既是萧张口问,骆志松干脆也不再行礼,嘴角含了笑意,说道:“有人看到老镇国公回京了,此刻就在镇国公府!”
萧闻言顿时大惊。
外地官员无召不得入京,若有急事,须得上禀皇上知晓,得到皇上应允后,才能进京。
如若不然,便是重罪!
老镇国公此时入京,可有诏书?皇上可否知道?
震惊过后,萧忽的仰头朗声大笑,“天助我也!”一叠笑声落下,萧吩咐骆志松,“快去查查,他回京我父皇可否知道。”
骆志松得令却未动身子,而是笑意越发浓重的说道:“这样的事,何须殿下吩咐,已经查了,他是无召私自回京。”
“无召回京!无召回京!无召回京好啊!”激动之下,萧一连说了三个无召回京,摩拳擦掌,将手中修建花枝的剪子一把塞到身侧小厮手中,转身直奔书房,步伐轻盈如飞。
此时不进宫,更待何时!就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望着萧的背影,骆志松面上笑容更盛,脑袋微扬,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只觉得今日的天气,格外好。
萧进宫的时候,皇上正和兵部户部礼部几个重臣商讨事情,太监通报他求见,皇上想着让他历练,便点头让他进来旁听。
待到要事说毕,几个大臣还未来得及离开,萧便一步上前,将早就准备妥当东西捧了出来,高声说道:“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一听他的话,几个大臣原本要走,却立刻又缓了步子,深怕错过什么似得,赖在那里,不再离开,只是低眉顺眼,缩小存在感。
现在皇上还未定皇储,这几个皇子中,虽然二皇子夺嫡的可能性最大,可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说得准呢!
皇上身侧的内侍公公立刻几步上前将萧手上的宣纸拿走,送至皇上面前。
目光扫过宣纸上的蝇头小楷,皇上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随着目光下移,笑容一寸寸收敛,到最后,已经是面色铁青,眼中怒意滔天!
十几页的宣纸被如风一般哗哗翻过,皇上盛怒之下,一把将那宣纸摔倒桌案之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时间,御书房的空气凝若寒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