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南侯府。
从韩玉琦与如意取回的牛乳中舀出一小瓷碗放在桌上以待研究,余下一桶,命如意收好,留作明日去王家庄给天机提亲用。
小瓷碗旁边,一溜摆开十几个小瓷盅,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吉祥用一柄被滚水煮过的白瓷勺,从小瓷碗中舀了一勺牛乳倒入一个小瓷盅里。
液体碰撞瓷器,淅淅沥沥,格外悦耳,可此刻一桌合围的几个人,却是个个面色凝重。
一勺牛乳恰好将小瓷盅倒满一杯,转手搁下瓷勺,拿起手边细长银针。
随着这银针的针头没入到那牛乳中,满座之人,无不屏气凝神,顾玉青死死捏着手中丝帕,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银针,而韩玉琦的表情,比顾玉青而言,更是带了几分黑云压城的凝重,甚至有几分壮士临别的悲壮。
明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在他而言,仿若几百年一样漫长。
终于,就在韩玉琦一口气要憋不住的时候,吉祥抬手,将银针抬起,针头处挂着牛乳,正一滴一滴向下滴落乳白的液体,银针的颜色却是没有如顾玉青预料那般,变乌发黑。
这牛乳中无毒吗……
顾玉青心下摇头,绝无可能,这牛乳,一定有问题。
苗疆余党费尽心机的谋划这一局,怎么可能在送进宫里的牛乳中不做手脚。
更何况,在牛场时,苗二是亲口说过,虽然他的话音儿被苗大及时的喝止,可顾玉青顺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能够推测出,他们必定在牛乳中添加了什么东西。
再说,苗疆巫族,最善制毒用毒,他们出手,必定与毒有关。
眼睛盯着吉祥放置一旁的那个毫无色变的银针,顾玉青紧缩的眉头忽的一松,嘴边挂起一抹自嘲的浅笑。
真是蠢!
怎么竟就忽略了这一点。
苗疆余党之所以在众多皇商中选定牛乳,不就是因为宫中能够用牛乳的人唯有那么几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慧贵妃以及皇上,就连宫中皇子,都分不到。
显然,他们的目标,就是皇上。
他们欲要对本朝行不利之事,必定图的十拿九稳,越是范围小,就越容易成功。
可皇上用膳,不论什么,都是有御用太监亲自试过之后,才肯品用。
宫中试毒太监,一般都要先以银针试探,确认无误之后,才会自己亲口服用检验。
若是他们真的在牛乳中放了银针能试探出的毒药,岂不是不等皇上享用,单单在那试毒太监那里,就过不得关!
更何况,他们既是苦心谋了这一局,就必定是做了万分小心的准备。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竟然都忽略,还要大张旗鼓的搞了银针试毒,不是蠢,又是什么。
苗疆之人,个个都是用毒高手,怎么会下了那种能一根银针就能试出的毒药。
自嘲过后,顾玉青命吉祥再另外舀出两瓷盅的牛乳来,一盅端至韩玉琦面前,一盅端至黄嬷嬷面前。
韩玉琦乃牛场原主人,对牛乳的味道气息,自是熟稔,而黄嬷嬷,精通药理,兴许能堪得一二。
各自接过瓷盅,黄嬷嬷与韩玉琦对面而坐,着手查看,却是半个时辰过后,各自摇头,满目愁容,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捕捉到。
顾玉青蓄满期待的眼底,不禁就弥漫上一层失望之色。
明知这牛乳一定就有问题,她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安,惶恐和恼怒如同潮水,汹涌而来,让她只觉浑身无力。
沉默良久,终是长吁一口气,气息幽幽叹出,顾玉青调整了颓丧的心态。
既然自己查不到,那也唯有等着对方暴露马脚了。
吩咐吉祥拿了笔墨纸砚,洛阳宣纸上,狼毫湖笔浓墨蘸饱,一个个娟秀的蝇头小楷挥洒而上,不过须臾,便写就两张便条。
一张字迹寥寥,一张字迹繁密,指着那两张宣纸,顾玉青吩咐道:“这个字少的给恪儿,这个字多的,给慧贵妃娘娘送过去,你即刻就出发,也不用亲自进宫,只让宫门口的魏七递进去就行。”
吉祥点头领命。
如意用细沙将纸上墨迹吸干,折叠整齐,吉祥接过,转头离开,只是方才抬步,又被顾玉青唤住,“你告诉魏七,今夜若是得空,让他寻机会悄悄来府上见我一次。”
吉祥应诺,推门而去。
既是自己这里查无所获,顾玉青便遣散众人,只留了如意在一侧服侍着。
今日苗大能用苗疆语试探她,又一路派了探子跟踪她的行踪,他日便定会试探魏七。
虽不知苗大对魏七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原先倒是听萧煜提起过,之所以将魏七派到宫门口当值,就是因为魏七会几国语言,而宫门口又是一个寻常人注意不到却消息最为汇集的地方。
只是不知,这魏七会不会苗疆话。
若是会,便是万事大吉,若是不会,怕又要另寻他法。
顾玉青正揉着眉心神思冥冥,忽的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正密密仄仄传来,登时手上动作一顿,转头朝窗外方向看过去,气息跟着就是凝滞。
正在拨弄地龙炉火的如意,闻音倏地浑身汗毛站立,几乎是一个瞬间,原本蹲在地上的她便跃身飞到窗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唯有四个字:如临大敌。
素白的明纸窗子被如意悄无声息的押开一个极小的缝隙,透过缝隙,她猫腰墩身,一只带着精光的眼睛朝外看去。
北风呜咽咆哮的院里,借着天空如盆满月的点点清辉与赤南侯府半丈一盏的大红灯笼,如意瞧得一真切,一个身穿夜行衣,动作灵敏仿似一只穿梭于密林的猎豹的男子,正一步步逼近过来。
他的步伐,像极了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如意顿时心口一凛,冷汗袭上额头,与此同时,藏匿在袖口处的一排绣花银针暗器倏忽落入手中,透过窗户押开的那道缝隙,准确无误朝那逼近而来的男子瞄准。
银针在烛火的映照下,发着幽寒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