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峰半山处，一处大殿中，数十人手持明镜，端坐蒲团之上，围着中央一块数人高的玉璧。

那玉璧上映出一道山路，两侧浓雾弥漫，其上台阶交替转换，轮回不休。山道上还有无数红色的小点，中央部分集中了大半，上下两头都十分稀少。

大殿前方端坐了一僧一道，那道人鹤氅皂绦，面目清朗，看起来约莫三十余岁，唇边留有短须，手中一柄拂尘悠然搭在右臂。

僧人却是枯槁面容，身形消瘦干瘪，一身灰褐僧衣如同破抹布一般裹在其身上，入定时连声息都没有一丝，仿若破庙里无人供奉落满了尘灰的泥塑。

此刻那道人睁开了眼睛，目光投注玉璧之上，看了一眼，开口道：“午时已至，人都上山了吗？”

旁边一弟子道：“禀师叔，半个时辰前，最后一名登名修士也已上山。”

道人点了点头，“可有人已经出阵？”

“禀师叔，已有三人出阵。分别是灵霞寺的云生小法师，谷瞳师姐的弟弟谷康时，还有一位似乎是南疆义宁国太子，毛安和。”

“哦？”那道人转头向旁边的老僧道：“净山道友，那灵霞寺是贵派下院吧？”

老僧闻言睁开昏黄双目，突然间整座大殿仿佛有春风拂过，蓬勃生机凭虚而发，几处殿柱脚跟处竟抽出两三朵嫩芽。其微微颔首，“确是本寺在大顺的一处下院。云生这孩子不错。”接着又道：“谷家子弟也很不错，谷瞳是拜在云逸道友门下？”

道人摇了摇头，“我却是没这个运道，谷瞳天生洞明冰心，兼有一双异瞳，与师兄的镜映之道更为契合。倒是这个谷康时，据说行事随心，于我倒颇有几分缘法。”

“大觉寺也有红尘禅法，与之亦颇有缘。”净山道。

云逸道人闻言险些一句秃驴骂了出去，有缘个屁，谷家世代与天心斋交好，别人碗里的肉你们这些和尚也要下手？“大师说笑了，他那类性子，持不得戒，若作了和尚，贵派戒律堂怕是要忙得狠了。”

净山本想说红尘禅倒也不必持很多戒，但见云逸道人一副护食模样，便不提此事，道：“他们都是如何出的阵？”

“云生小师父一路勇猛精进，毫不停歇，用了两个时辰登完十万天阶，凭毅力坚凝出阵。谷康时登到两千余阶时，蹿出山道，从一处节点崖壁上跃下，以知觉敏锐出阵。那毛安和似乎身怀某种奇异能力，总能避过阶梯转换，每一步都踏在了上升石阶上，他虽是三千人后才入山，但破阵速度却是所有人中最快的，堪堪不过半个时辰。”

“毛安和……”云逸道人沉吟了片刻，“出身南疆，该不会是吟月教监天之术？”

“老衲看却是未必。若真是吟月奸细，这般出挑岂不自寻死路？”

这倒是，没有哪个奸细会如此高调，不过这事也用不着他们操心，对于身份的鉴别是后面问心路的内容，这一段登天阶不过只是考察一下修士的心性能力罢了。

正思量间，忽听大殿中一声惊呼，以为又有人破阵，但传来的话语却有些不对，抬眼看了一眼中央玉璧，却见其上台阶轮转的速度正在急剧降低，这是灵力不足的表现。

“怎么回事？”云逸道人一步跨出，来到玉璧旁边，“灵力损耗怎么如此之快？”

身旁那名修士满头汗珠，手中明镜色泽不知何时已由天青转作赤红，仿佛正在被炭火炙烤，又像是承受了太大过载，即将融化。

“有一处节点出现异常，算力被卷进去极多，还在不断增加，法阵不得不加大了灵力损耗，方不至于被整个破坏。”

云逸道人皱了皱眉，抬手按在玉璧之上，骤然间整座法阵的状况便倒映在神识湖面。

却见一个庞大的灵力网络中，无数节点闪烁光芒，灵力奔涌如河，控制台阶交替，蒙蔽修士五感，将半条山道纳入幻阵之中。

然而此刻，这灵力之河中却出现了一个旋涡，无数的灵力被裹挟进去，如同被一只饕餮巨兽吞噬，连浪花都没有激起一朵。

整座法阵运行越来越快，投注的算力越来越多，然而其中的绝大部分却都流向了那旋涡之中，对其余节点的控制力反而在减弱。

对那些地方的修士而言，便等同幻阵突然间降低了强度，有人立时便发觉了这种变化，趁机开始推演出阵之术。

山道上，百里阚泽脚步一停，抬眼看向前方雾气浓深处，略有惊疑，“这是谁在推演破阵之法？”

他排号比墨非还要靠后许多，走了大半个时辰，已经隐隐对这山道上的幻术有了些眉目，此刻敏锐感知到整座大阵气势减弱，疑惑间却也没有耽搁，立刻盘膝而坐，拿出三十六根天罡算筹，运指如风，开始推算。

大殿中，云逸道人收回念头，稍一犹豫，便将磅礴法力注入玉璧，此地是幻阵控制中枢，以其金丹宗师的法力数量，应能够支撑大阵片刻。

净山和尚见此亦是迈步上前，与之同样注入法力，同时向旁边的修士道：“莫要惊慌，大阵有我二人主持，速请仪映大师过来。”

这处阵法是出云宫与龙渊阁联手设下，其中大部分出自精通法阵的出云宫仪映仙子之手，此刻也只有她能够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那修士仓皇御剑而去。

一道一僧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二人眼中的惊疑之色。

毕竟只是考察，而非要将修士们困死其中，这座幻阵他们是留了许多出口的，便如那个灵霞寺的云生，根本就是一路走到了底，自然而然便出阵了。而谷康时则是凭借其敏锐知觉，勘破了幻阵虚妄之处，在其薄弱点钻了出来。毛安和手段不明，却也是顺着幻阵的运行规则走出来的。

他们虽然走了出来，却对幻阵本身没有丝毫影响，阵法对于其它人的限制仍在。

因此他们是出阵，而非破阵。

但眼前这景象，却似乎是有人在破阵！

云逸道人与净山和尚都是金丹宗师，虽都不是精于阵法之辈，对幻阵知之不多，却也接触过不少别的结界阵法，以蛮力强行突破的事情也做过不少。

目前这状况给他们的感觉便如蛮力破阵有些类似，只要攻击超出了阵法所能承受的极限，法阵自然告破。

幻阵与其余阵法不同的是，其针对的是人的五感、知觉乃至思维，靠武力轰击表象的石阶、草木、山体之类是没有意义的，破解幻阵，需要的是算力，也即推演能力。

这座幻阵内陷入了数千人，要干扰这么多人的感官，使他们无法勘破虚实，幻阵本身的推演能力已经达到了金丹级数。

要强行破掉这样的幻阵，自然也需要金丹级数的算力。

但山道上分明是一群离筑基都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小修士，哪来的金丹级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