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携手而来,一味地着急,却也帮不上什么。 接着,仪鸾宗姬与几位姨娘亦来了。厅中霎时乱成一锅粥,老夫人见着直头疼。
二郎、四郎、五郎,皆带人去寻了。老夫人想赶了众人回房,众人却又不愿。一来二去,只得一道在厅上等消息。
只是众人皆在,唯不见陈酿。谢诜只觉有些奇怪,只向陈姨娘问道:
“酿儿何处?”
陈姨娘四下看了看,并不见陈酿身影。她深深蹙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不论是作为七娘的先生,或是未婚夫婿,他是最该在的!
琳琅正要进来回话,闻着谢诜问,她忙道:
“回大老爷,陈先生说,他或许知小娘子身在何处,遂去寻了。”
“那是何处?”朱夫人有些着急。
琳琅只摇摇头:
“陈先生行色匆匆,还不及问,他便走远了。”
谢府那里终是安了些心,而陈酿此时却越发心急如焚。
他虽已至灵宝寺后山,可山路崎岖难行,夜里枝叶杂乱不清,是极易行错路的。也不知七娘是否能顺着上山,他只得下马去寻。
“蓼蓼!”他不住地喊,行几步便喊一声。
那声音在山间回荡,她若在此,必能闻见的。
山上的夜,寒气颇重,加之一味嘶吼奔跑,陈酿忽猛咳了两声。他方才策马而来,必是大汗淋漓,眼下寒意四起,难免受了风寒。
陈酿倒也不在意,清了清嗓,又高声唤“蓼蓼”,只是忍不住地咳。那模样狼狈得很,哪里还是清高俊逸的陈小先生!
“蓼蓼!”他竭力一吼,一面咳,一面粗喘着气。
“别喊了!”
忽闻得人声,那声音细小,又透着绝望与自卑。
陈酿缓缓转过头去,不是七娘是谁!
只见她身着琳琅的蛋壳青春衫,裙摆足尖,已然沾上露水。她长发未挽,鬓华未簪,两束发丝垂在胸前,只随寒风轻摆。掀长的褙子,显得人更是瘦弱。
陈酿有些惊愕,这一眼,似与她离别了多年。不知从何时起,七娘的眼睛竟也会含愁,她也会茶饭不思,也会为伊消得人憔悴。
总当她是为着王三郎,却不承想,是自己造的孽。
陈酿深深望着七娘,忽觉着她好远。月光透过树林,罩在她身上,她显得朦胧而易散。
他想伸手抓她,却怕抓住的只是一怀若有若无的月光。
故而,只好愣愣站着,相顾无言,亦无泪千行。
风吹得有些冷,七娘垂下眸子:
“你何必来呢?”
陈酿无言以对。她所言不错,已是辜负,又何必来呢?
“我是你先生。”陈酿道,“左右,我还是你先生。”
这样的话,他自己也觉着可笑而蹩脚。但似乎,也无别的话可说。在她面前,他没有底气。
“先生!”七娘自嘲地一笑。
一个教她“关关雎鸠”,教她“青青子衿”的先生!
还有那枯萎的玉兰,此处瑟瑟亭的玉兰。他亲手折来与她写诗作文,原来,他竟不过是个先生!
七娘觉着委屈,直直想哭,却又哭不出。与平日的委屈不同,此番,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蓼蓼,回家吧!”他轻声道,生怕惊了她。
七娘闻声,再忍不得,只猛捂住双耳,一面不住摇头。
她似嘶吼道:
“我说了!你别喊!”
陈酿猛住了声,只缓步行过去。
他渐渐拉下她的手,七娘轻轻一颤,却也不闹了。
她抬头望他,他亦蹙眉望着她。
“是酿哥哥不好,配不上蓼蓼。”他道。
七娘摇摇头,一霎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说不出话,又想起午后他那句“齐大非偶”,着实太伤人了。
从来,所有人都捧着她谢七娘子。不需谢诜亲自提亲,只怕汴京城中的世家子,皆上赶着来。
可偏偏命运弄人,让谢府来了个陈酿。打最初在酒楼对词,他便极是瞧不上七娘。
此去经年,本以为随他读书,他多少能有所改观。可午后那番话,七娘只觉一年来的心意,皆错付了。
他终究是瞧不上她的。无才无德,不学无术,那才是她谢七娘。
而真正能在才情上与他相配的,到底只得许姐姐一人无二。
七娘叹了口气,只问道:
“酿哥哥,你便这般看不上我么?”
陈酿沉默不语,不知如何答她。
从来,他拿七娘最没办法。她聪明灵性,时有狡黠奇思,虽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却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她自拿一颗真心交付,而他,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
陈酿忽觉着自己卑鄙而可耻。他见不得她委屈,习惯了对她好,亦习惯了一切依她。
可唯独此事,他心中是没个决断的。
“夜深了,”陈酿叹道,似是自语,“回家吧!”
七娘依旧落泪:
“那夜酴架下,酿哥哥亦说夜深了。”
那回他亦说夜深了,可还由着她玩笑嬉闹。而此刻,她满腹委屈,他却再不依她了。
记得酴架下,她的步摇缠上了荼蘼丝。他靠近替她解,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那是第一回,七娘觉着陈酿是与众不同的。她为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原来,一切到头,终不过还是一句“夜深了”。
“蓼蓼,家中很是担心你,回去吧!”他又道。
“酿哥哥是说客?”七娘忽抬头质问。
陈酿一时蹙眉。
“郑明珍说,我早晚会有报应。”七娘偏头看着他,“原来,这便是报应!”
“蓼蓼!”陈酿忽打断,正色道,“别再闹了!”
七娘一惊,只难以置信地看他:
“我闹?我……”
还不待七娘说完,陈酿猛地捂住她的嘴,七娘只本能地挣扎。
陈酿一急,忽将她紧紧束在怀中。七娘霎时脸红,心跳得极快,一时也不知落泪委屈了。
只听陈酿低声道:
“别说话,你听!”
四周格外寂静,只闻得枝叶晃动之声,却不像是风吹。
七娘这才知,陈酿为何忽然抱她。她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莫非真有歹人?
她瞪大了眼,只转头与陈酿对视。
陈酿摇了摇头,示意她别乱动。那之声渐近,越发清晰。他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来了。
陈酿双手护着七娘,一面谨慎地四处瞧去。
忽而,四周声骤停,只闻得一声闷响。陈酿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酿哥哥!酿……”
还不待七娘反应,她亦眼前一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