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他面色温润如初,却总让人觉着没有生气。
掌柜熟练地包上,又多塞了两块,笑道:
“陈先生日日都来照顾生意,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爱吃甜食的小郎君。”
二人日日见着,也算熟识,掌柜难免偶有打趣。
陈酿接过点心盒子,这才挂了个若有若无的笑。
他道:
“内子喜甜食。”
掌柜蓦地一惊。
相识许久,还不知这人是成过亲的!
他笑道:
“陈先生如此疼夫人,真是难得啊!”
陈酿失笑。
如今纵然想疼她,却也是不能够了。
尸骨不存,芳魂飘散。唯一留给他的,只有一只鲜红绣鞋。
他将点心盒子紧握,心下蓦地一酸,深吸一口气,才让眼泪往回流。
刚出铺子,身后忽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七娘人呢?”
王绍玉立在陈酿身后,直直望着他。眼神冷得似一块冰。
陈酿心头一声自嘲,他自己也想知道,七娘人呢?
至少,寻着尸首,入土为安也是好的!
见陈酿半晌不言,绍玉趋步至他眼前,一拳挥下。
陈酿抬手一把拦住。
绍玉死死盯着他,挣扎几下,终于还是将手放下。
“陈酿你混蛋!”他恨恨道。
“对。”陈酿点头,说罢便越过他而去。
绍玉愣了一瞬,待回过神,又赶着追上去。
“他们说七娘……”绍玉蓦地哽咽。
那个“死”字,他说不出口。
陈酿依旧不理他,自顾自地走。
“站住!”绍玉喝了一声,“早知今日,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放七娘走!”
刚行上断桥,陈酿猛地顿住。
他回身,一脸冷淡:
“我没护住我的妻子,是我的过错。但那与你无关。”
绍玉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更是忍不住。
“你当初跟她怎么承诺的?”他质问,“不是说,你会时时护着她么?不是说,你一生都不会丢下她不管么?你的诺呢?你的信呢?”
绍玉粗喘着气,咬牙切齿:
“你根本就不在意她!”
说着,他已抽出随身的马鞭。
他的嗓门很大,断桥下已围了不少人。加之绍玉长日与秦棣他们游荡街头,许多人是认得的。
“那不是王家小郎君么?”
“这是作甚呢?另一个又是谁?敢是要动手么?”
“小郎君们越发不体面了!”
……
人群的议论此起彼伏,窸窣不绝。
陈酿叹了口气,看向绍玉:
“你今日打死我,蓼蓼就能回来么?”
绍玉心下一阵绞痛。
他道:
“纵然回不来,我也不能让她去得不明不白!也要替她出口气!”
“你凭什么?”陈酿冷言道。
绍玉一瞬如鲠在喉。
是啊!他凭什么?
凭他青梅竹马?凭他们一同长大?
可她已是别人的妻子!
绍玉忽觉自己很可笑。在此处与陈酿过不去,哪里是为七娘出气?
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头的一口气吧!
陈酿冷眼扫过,转身便走,不急不缓。
“那你为何秘不发丧?”绍玉一挥鞭,追了上去。
断桥下围观之人,皆跟着心头一颤。
“我不信。”陈酿道。
陈酿明白,纵然人证物证俱在,他也不住地告诉自己,她不在了。
但自己内心深处,却依旧无法接受她的死亡。
他的“不信”,唯有在王绍玉面前,才能说得如此坦然。
绍玉蹙眉,一把拦住:
“我也不愿信。”
这个“不信”,他感同身受。
“有蛛丝马迹么?”绍玉追问,忽燃起了一丝希望。
陈酿却摇头。
“王小郎君,”他道,“你别闹了。”
陈酿看上去很是疲惫,眉梢眼角俱是倦意。
这件事对他的折磨,想来也是日复一日,从未断绝的。
绍玉深吸一口气,正色看向陈酿,道:
“你记住,不论信不信,愿不愿信,你都是个混蛋!是你弄丢了七娘,你要一辈子记得!”
陈酿该受这样的折磨,他该一辈子为七娘赎罪。
陈酿垂下眸子,忽一声冷笑:
“我们夫妻二人之事,不与王小郎君相干。”
又是这样的话!
他气急,再也顾不得许多,扬起马鞭就要打架!
“三郎!你干什么!”
忽一群人上来,制住绍玉。
陈酿抬眼,原是常与绍玉一处的小郎君们。
为首的是秦棣,只听他道:
“陈参军,三郎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陈酿朝秦棣点了一下头,又看王绍玉一眼,遂兀自行下断桥。
这一走,又伴随着围观人的重重目光。
“秦棣!”绍玉挣开,怒目而视,“你凭什么拦我!关你屁事!”
秦棣扶额,摇头道:
“那位!陈参军!他如今是军中之人,你这算是殴打朝廷命官!懂不懂啊?”
殴打朝廷命官,断不是三两句好话能混过的。
“哼!谁打谁还不一定呢!”一小个头的小郎君瞥了绍玉一眼。
那孩子一身锦衣,生得秀气。仔细一看,原是位扮男装的小娘子。
“阿榛!”秦棣低声斥道。
秦榛却不以为意:
“那位陈参军,虽是书生模样,却并非文弱之辈。真打起来,不定是王三哥占上风呢!”
秦棣无奈。
这个丫头,怎的总是胳膊肘往外拐!
绍玉冷哼一声,甩开他们,负气行下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