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想,会有人信么?这般的谎言也太蹩脚了些。况且,完颜亶那等聪颖,又岂会看不出七娘的心思?
“想。”七娘不再遮掩,“无时无刻不在想。自来金地起,就不停地想。”
完颜亶也不再故作天真。
他凝视七娘,只道:
“多谢先生的坦诚。不过……”
他顿了顿:
“先生也只能想想。”
七娘一瞬蹙紧了眉,这样的言语,让她很是不快。
完颜亶接着道:
“且不说,先生如今的身份是九王府侧妃;便是你的先生,呃,夫君,他因着那些文章知晓你还活着,那你也走不了。”
怎会走不了?
一旦韩世忠大军至此,酿哥哥定然会第一时间带她走!
七娘对上他的目光,蓦地颤栗一下。
这个孩子的眼神里,有侵占和权欲。
七娘一时绷紧了脑中的弦。
她教了一匹狼崽子!
完颜亶神色沉下来,道:
“一来,宋军打不到此处。二来,阿亶不会放先生走。”
待到大军压境,岂由得他不放?完颜亶如此说,不过是彰显自己的态度!
可如今胜负未定,他为何如此笃定宋军打不到此处?
七娘深吸一口气,秉着呼吸看他。
完颜亶嘴角勾了勾:
“谢七先生以为,九皇叔放走秦桧之事,皇叔为何不追究?”
秦桧逃回宋境,七娘自是知晓。可她不知,其间还有完颜宗廷的事,还有金主的事!
疑问全写在了脸上。
“看来,九皇叔是丝毫不信先生啊!”完颜亶打趣道。
七娘不语。
完颜亶接着道:
“宋人想利用秦桧探我大金的深浅,大金亦想礼尚往来啊!”
七娘恍然大悟。
两国之间,不过是利用秦桧在做博弈。这是两国之间的平衡,是两国君主的默契。
难怪完颜亶那样笃定,宋军打不过来。
大宋皇帝根本就不允许韩世忠深入敌国,他有把柄在金人手中,他不想打破这个平衡。
至于把柄,一来是徽、钦二帝;二来,是皇帝前些年被迫逃窜,完颜宗弼留下的那句“搜山检海捉赵构”!
这般践踏帝王的尊严,难免让他心有余悸。
七娘双手隐在袖中,不住地抠着指甲,面色紧绷,心绪不稳。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七娘道,“不怕我传出去么?”
完颜亶自负一笑:
“先生若有这本事,何必屈尊给我做先生呢?”
“况且,”他嘴角勾得更高,“先生传给谁听啊?”
七娘本跪坐着,忽地身子微仰,直跌坐在地。
完颜亶所言不错,大宋皇帝都默许的事,传回大宋有用么?
七娘神情沉了沉。
有用!
大宋不仅有皇帝,还有民心!
况且,大宋开国以来,为防昏君独断,以官制而言,皇帝并不能独断专行。这也是当年为何六贼那等猖狂,常年把持朝政。
机会,不是没有,只是在夹缝之中,许多人视而不见罢了。
见七娘不语,完颜亶满意地笑了笑,道:
“先生,适才的文章还不曾品评。”
七娘闻言回神,望着手中皱巴巴的笺纸,正了正神色。
她铺在案上,道:
“这个词,或许可以改一改。还有这句,你再将昨日讲的《战国策》复看一回……”
完颜亶侧头看向她:
“这些,都是那位陈参军教先生的?”
七娘比划的手顿了顿,道:
“莫唤他陈参军,生分!”
完颜亶愣了愣。
这小子不是跟她玩师徒坦诚这一套么?
七娘勾了勾嘴角:
“叫‘师爹’。”
………………………………………………
休养了一整个冬日,韩家军势如破竹。一路北上,已将金军的气焰死死压住。
临安城几乎日日有捷报传来,不论大小,总是令人兴奋不已。朝堂街市无不一片欢庆。
原本消沉的茶肆,又开始热闹起来。
“听闻又打了胜仗!”
“可不是!照这速度,秋来之前便能收复汴京吧?”
“我包袱都打好了,就等着回汴京呢!”
……
路过的秦棣站了半晌,听着民众的议论,心下一时激动,竟笑出了声。
这一回,也该换金人吃苦头了!
身旁小郎君打扮的秦榛也跟着笑:
“二哥,北征一片大好。算来,大军年前也该归来了吧?”
她哪里是关心大军,分明是关心她的“兵家女”。
初时还眉开眼笑的秦棣,这会子一瞬黑了脸。
“二哥?”秦榛也觉出他的异样,拉拉他的衣袖。
“阿榛,”他转头对着她,“若二哥在北征队伍中,你……”
会担心么?
会算着归来的日子么?
不待他说完,秦榛脚尖一踮,蓦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只见她一脸恼态:
“二哥瞎说什么!”
秦棣一愣。
秦榛依旧不放手,眸子却有些试探地望着秦棣:
“二哥为何忽然说这个?二哥是文臣,不……不至于……上战场的吧?”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秦棣嘴被她捂着,心头一阵甜,却故意逗她,囫囵道:
“嗯……陈参军亦是文臣,不也上战场了?”
秦榛一瞬默然。
文臣上战场,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只是……
她忽瞪向秦棣:
“总之你不许去!”
秦榛下意识地加重了“你”字。她脚踮得更高,似乎如此便能震慑二哥。
目送陈酿离去之时,秦榛自是担心万分。可当秦棣说出这番话,她除了担忧,更有满心的恐惧与无助。
见她气恼,秦棣心头更甜。
他又道:
“为何啊?”
人已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越笑,秦榛心头越不安。
“秦棣!”
她一声娇斥,脚下不稳,身子猛地前倾。
秦棣一慌,拦腰扶住。
直至落地站定,二人才吐出一口气。
秦榛的面颊紧贴他的胸膛,小手直抓着他的衣襟,隐约感到后颈拂过他的呼吸。
秦榛一怔,忙要推开。
谁知秦棣却收紧双臂,环住她的腰身。
“二……二哥……”秦榛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头,冲着她的耳畔,柔声道:
“我不是你二哥。”
秦榛骤然愣住,只觉耳畔一阵痒,绯红自耳垂漫至整张脸。
她心一狠,猛踩秦棣一脚,才挣脱开来。
望着满脸绯红的妹妹,秦棣不怒反笑:
“还以为你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你……你什么意思?”秦榛退后两步。
秦棣嘴角一勾,抓起她的手:
“回家细说。”
就这样,秦榛被秦棣拖了一路。四下不乏侧目之人,看两眼,也都难为情地转向别处。
二位小郎君手拉着手?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