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蓉和阿成带着鸣儿和咏儿来到了八里桥66号,这里整条街都是做小生意的商铺,有水果摊,馄饨铺,绸布店,五金店,烟纸店,剃头铺,修理铺,书报亭,凡此种种,琳琅满目。
玉蓉打开店铺的门,里面居然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宽大的柜台,柜台上放了几个大筛子和一些大的玻璃罐,柜台后面有一面墙宽的药柜,药柜上还贴了不少草药名。后面有个天井,天井挺宽敞的,可以晾晒衣服和草药,还可以供孩子玩耍。
沿着楼梯上去便是住所了,有两间房,大的一间很敞亮,靠墙放着一张大床,窗户下是张八仙桌,八仙桌的对面是五斗橱和大衣柜;小的一间靠墙有张小床,床旁边是一个碗柜,还有些脸盆架子,马桶,痰盂等杂物。外面有个煤球炉,旁边放着一堆煤球。
“阿成,我跟孩子们睡里面的大床,你睡外面的小床。”
“这还用你说。”阿成把包袱往小床上一扔,往床上一躺,四仰八叉:“总算是有个家了。”
玉蓉把咏儿放在大床上:“鸣儿,你把鞋脱了,去床上跟妹妹玩。”
鸣儿听话地脱下鞋子,爬到床上去,逗咏儿玩。
“阿成,你会用这个炉子吗?”玉蓉走到走道上,望着这个煤球炉发呆:“我只会烧灶头,从来没见过这个,这个该怎么用啊?”
“我也不会。”阿成摸了摸脑袋:“旁边就是馄饨铺,待会儿去买两碗馄饨回来就是了。”
“总不能天天吃馄饨,顿顿吃馄饨吧,我们的经费有限,还是得自己做饭,我待会儿去问一问这儿的邻居。”玉蓉觉得阿成有点大手大脚,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
玉蓉从肚兜里拿出一叠钱,数了数,摇了摇头,这些钱是昱霖给她的。玉蓉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从不乱花钱,当初陆太太就是看中玉蓉这一点,觉得她会是一个能持家的人。现在刚来到这个新家,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玉蓉觉得得省吃俭用才行。
“是啊,我们初来乍到,要同周边邻居搞好关系,远亲不如近邻嘛,要不,我待会儿多买几碗馄饨,送给左邻右舍。”阿成向玉蓉提议。
“嗯,这想法不错,入乡随俗,我们是外乡人,这儿有很多规矩我们不懂,得让这些邻居教教我们。”玉蓉对阿成的这个想法倒是持肯定态度,跟左邻右舍搞好关系是非常必要的,许多事情要靠邻居们帮衬,否则就会两眼一抹黑。
“嗯,明天我去打听一下这儿的药材市场,去进一些草药,还要请人给我们的药铺做块招牌。玉蓉,你说,我们的药铺叫什么名字好呢?”
“陆记药铺。”玉蓉脱口而出。
“我和你才是这家药铺的老板,你和我又不姓陆,怎么能取‘陆记’这个名呢?”
“那就叫方记药铺。”
“你姓方,我又不姓方,我们是兄妹,应该是一个姓氏吧。”阿成提出异议。
“要不你跟我姓方吧。”玉蓉跟阿成开起了玩笑。
“去你的,你怎么不跟我姓袁呢?”很显然,阿成要坚决捍卫自己的姓氏。
“那我们就各姓各的吧。那我们算是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呢?”
“当然是同母异父啦,同父异母应该还是一个姓呀。”
“对对对,我们应该是同母异父的兄妹。”玉蓉终于搞清楚她跟阿成之间的关系。
“唉,早知道扮假兄妹这么复杂,还不如扮假夫妻呢,多省心。”阿成对当初玉蓉拒绝以假扮夫妻而耿耿于怀。
“你想得美。好了,我已经想好名字了,就叫方圆药铺。”玉蓉一锤定音。
“这还差不多,有方也有袁,行,就取这个店名吧。好了,我看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去买五碗馄饨。”
玉蓉从衣袋里掏出钱,数了数,交给阿成。
阿成买好馄饨之后,先送了一碗给左边的烟纸店的肖老板。
肖老板约莫四十开外,人很精瘦,额头特别宽阔,梳了个大背头,一双眼睛透露出精明,薄薄的嘴唇似乎给人一种能说会道又有点尖酸刻薄的感觉。肖老板开了个烟纸店,店里货色也比较齐全,什么香烟老酒,牙粉牙膏,毛巾牙刷,火柴针线,肥皂草纸等日用品都一应俱全。他还搞了个租看连环画的摊头,几十本连环画本整齐地放在两个木架框里,旁边放了七八张小凳子供读者坐着看书,五分钱一本,生意特别好。烟纸店里还安装了一台公用电话机,周围邻居有急事都到烟纸店里打电话,有电话进来时,肖老板就是传话员,周围邻居他都熟识,只要他的大嗓门一喊,周边邻居就会应声来接电话。
肖老板有个长期患病的老婆躺在家里,上面还有一个老娘要伺候,独生女儿已经出嫁了,嫁给了安徽的一个小地主,平时家里就是他跟老娘还有老婆三人。家里全靠肖老板一个人支撑着,这爿烟纸店是他们唯一的营生。
肖老板接过阿成送来的馄饨,眉开眼笑。
“我跟我妹妹刚从广州过来,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还得请肖老板指点指点。”阿成客气地跟肖老板打招呼。
“小老弟,侬太客气了,有啥事体,侬尽管讲,格碗馄饨我不会白吃呃。”
“那就谢谢肖老板了,我想打听一下,这里什么地方有批发草药的?”
“哦,侬想晓得草药批发市场,是伐?应该在八仙桥那里,好像那里有蛮多呃批发商。侬可以去那面看看。”
“谢谢,谢谢!肖老板,您慢用,我走了。”
“再坐忒一些好勒。”肖老板客气地请阿成进去坐会儿。
“不了不了,我还要去给孩子喂饭。再见啊,肖老板。”
“好额好额,侬忙去伐,我自家会得把碗送到馄饨铺里去呃。“肖老板笑着跟阿成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玉蓉也端了一碗馄饨给右边水果摊的老板娘。
“老板娘,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邻居,你就叫我玉蓉吧,我跟我哥哥,还有我儿子,女儿刚从广州来,我们初来乍到,对这儿还不太熟悉,以后有很多事情要请教您。”
“没问题,有事体,侬尽管叫我,我反正没啥事体。”老板娘很是热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问一下,这煤球炉怎么生火呀?”玉蓉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烧水烧饭的问题。
“哦,格种小事体,包在我身上,等我吃好馄饨,我就来教侬,老简单呃。侬先把炉子拎到天井里去,否则烟太大,会呛到小囡呃。”
“好的,我这就去把煤炉拿下来。”
不一会儿,老板娘就跑到天井里,教玉蓉如何生煤球炉,玉蓉看得认真,学得仔细,没多久就掌握了生煤球炉的技巧。
“谢谢你,老板娘。”玉蓉没想到这生煤球炉还真是一门手艺,要不是老板娘手把手教,靠自己瞎捉摸,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浪费多少煤球呢。
“勿要一口一句老板娘,侬就叫我叶太太好勒。”叶太太拍了拍手上的炉灰。
“好的,叶太太,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玉蓉感激地望着叶太太。
“小事体,小事体,侬有空来别相。”叶太太跟玉蓉打了个招呼,转身要走。
“别相?”玉蓉有些不明白。
“哦,就是玩的意思。”叶太太笑着给玉蓉做解释。
“哦,我明白了,我会来别相的。谢谢你,叶太太。”
叶太太的婆家原先是浙江绍兴的一家黄酒作坊的老板,在当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惜,叶太太的丈夫好赌,有次在赌场里被人做局输了个精光,结果把老本也赔光了,黄酒作坊也更名改姓了。公公婆婆眼看着几代人的心血付之东流,一病不起,结果一个月之内先后撒手人寰。这位叶先生从此一蹶不振,整天躺在竹榻上吸食鸦片,不到三十岁就一命呜呼了。人虽然死了,但欠了不少赌债还有鸦片馆的欠债。当这些债主得知叶先生死了之后,纷纷上门来讨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说是用来抵债。
叶太太也是真够苦命的,当时丈夫去世时,她正好是身怀六甲,眼睁睁地看着叶家破败,她是个女流之辈,又怀有身孕,根本就没有精力和能力去跟那些债主理论,所以她只能回娘家求援,可惜兄嫂都容不下她,整天指桑骂槐,总是提醒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说冷粥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听,叶太太一气之下挺着个大肚子离开了娘家,带着仅存的一些嫁妆来到上海讨生活。
有几个亲戚朋友看她可怜,就凑了点钱给她做资本,开了这家“香香水果店。”
而老天爷真的是存心捉弄叶太太,叶先生给叶太太留下的这个遗腹子居然是个憨大儿子。毛毛是先天愚型儿,也就是唐氏综合症,一眼望去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傻子。
当初叶太太生下这个儿子时,真的是想一头撞死,可是望着自己的傻儿子哇啦哇啦哭着要吃奶,一想要是自己寻死了,这个小生命也就一起消失了,叶太太狠不下这个心,好歹这个小生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是人生再苦,好歹还有个亲人在身旁陪伴。所以就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如今毛毛已经有十二岁了,但智力也就相当于五六岁的孩子,不过毛毛挺乖的,很听话,特别是听叶太太的话,叫他朝东,他决不朝西。
毛毛一般不会乱跑,所以叶太太做生意时,就让他坐在店里的小板凳上,给他一个小皮球或是一块积木,他会拿在手里一整天不放手。天气好的时候,毛毛就拿着小板凳坐在外面,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叶太太则在里面一边忙生意,一边看着憨大儿子。
周边邻居都很同情叶太太的遭遇,平时出门做客,或是自用,一般都到她的水果摊上光顾生意,倒不是她家的水果价廉物美,只不过大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帮衬帮衬这个苦命的女人。所以,叶太太的生意基本上是靠邻居们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