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日本特高课课长桥本太郎正坐在一辆军用吉普车上闭目养神,后面跟着一辆军用卡车。 正当两辆车要途径外白渡桥时,忽然,三辆黄包车迅速横穿过来,卡在吉普车和军用卡车之间,卡车立马刹车,三名黄包车车夫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卡车上的日军射击,好几名日军被当场击毙,倒在卡车上。
而与此同时,吉普车的前方,一辆黑色小汽车横穿过来,拦住吉普车的去路,吉普车司机赶紧刹车。那小汽车司机举枪向吉普车射击,吉普车司机当场毙命,车上的桥本见势不妙,连忙下车躲藏,小汽车司机赶紧下车,举起手枪,朝桥本连连射击,桥本身中五枪,倒地身亡。
军用卡车上其余的日本宪兵立刻朝三名黄包车车夫开枪,这几位车夫被打成了马蜂窝,壮烈殉国。日本宪兵下车,一边寻找桥本,一边朝汽车司机方向开枪射击,宪兵发现桥本已气绝身亡,便一边把桥本的尸体抬进车里,一边集中火力朝汽车司机射击,汽车司机随即举枪还击,对射中,汽车司机右肩中了一枪,于是边打边撤,钻进小汽车里,发动引擎,朝外滩方向驶去,日本宪兵见状,立刻上了军用卡车,紧追不舍。
小汽车一路驶向拉斐德路,在离拉斐德路不远处,司机跳下车,弃车夺路而逃,朝吉祥里狂奔而去……
一阵急促的上楼声把亭子间里正在睡梦中的薛太太吵醒了。
薛太太望了望枕边的闹钟,才三点半,很是恼恨:“啥人啦,哪能嘎戳气呃啦,半夜三更就精精光光,还让不让人觉啦?”
小宝揉着迷蒙的双眼,从床上支起身子:“姆妈,啥事体啊?”
“侬觉,跟侬勿搭界。”
薛太太给小宝掖了掖被子,自己也倒头睡下,但总觉得不放心,便悄悄起身,打开门缝,却发现东厢房的里透出灯光。
“难道是沈先生回来了?”薛太太一脸狐疑。
西厢房里的淑娴听到这急促的上楼声,自然警觉起来,她悄悄起身,朝房门口走去,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
此时,在东厢房里,那位右肩受伤的司机正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左手举着酒瓶,对着嘴咕咚咕咚地灌酒,似乎只有酒精能平复他狂乱蹦跳的内心。灯光下,那张苍白的脸上虚汗直淌,是疼痛,是惊慌,也是兴奋。
他对着镜子脱下西装的右袖,那件白衬衫的肩膀部位已被一摊鲜血染红了。他刚想脱下衬衣,就听见弄堂口传来军靴的声音,他警觉地拿起桌上的手枪,竖起耳朵,望着窗外,仔细观察事态变化。
很快,外面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很显然,这是冲他来的,他得赶快离开这儿,否则有可能成为瓮中之鳖。
于是,他穿好西装,把那只空弹匣退出来,重新换上新弹匣,打开房门,走到楼梯口,想要下楼,忽然,西厢房的门打开了,一只手把他拉了进去。
他本能地用手枪指着把他拉进西厢房的那个人的脑袋,忽然他惊呼了一声:“淑娴!”
淑娴也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也惊呼起来:“弘达,真的是你吗,弘达?”
“是我,淑娴。真是太巧了。”朱弘达想要跟淑娴拥抱,还没抬手,就痛得哼了一声。
“你肩膀受伤了。”淑娴望了望朱弘达的伤口。
“中了一枪。”朱弘达脸色苍白,虚汗直淌。
“你别出去,就躲在这儿,我先帮你包扎一下。”淑娴不容分说,搀扶着朱弘达朝里屋走去。
淑娴把朱弘达领进卧室,帮他脱下西装,用剪刀剪开右肩的白衬衣,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伤口:“子弹还在里面,现在没法取出来,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吧。”
淑娴取出药箱,从里面拿出药棉和绷带,帮朱弘达把伤口包扎好。
“淑娴,你还是老样子,我记得当年你在震旦大学救护队的时候,就是这样给伤员包扎伤口的。”朱弘达见淑娴娴熟的包扎动作,不禁回忆起当年的情景。
“这都已经过了十多年了,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淑娴把朱弘达扶到床上。
“有些事,有些人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朱弘达深情地望着淑娴。
淑娴抬头望了望朱弘达,立马避开他那两道投送过来的炽热目光。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查户口。快点开门。”
东厢房楼下次间的灯亮了,随后房门打开了,婷婷穿着睡衣出来,边开大门,边嘟哝着:“哦哟,一群杀胚,急了去投胎啊。”
门刚一打开,就有一高一矮两个警察走了进来:“阿拉是来查户口呃,侬呃良民证呢?”
“阿三头,是侬啊,噢哟,现在几点钟啦,噶早就来查户口啊,真是触霉头。”阿三头欢喜跳舞,是百乐门的常客,所以婷婷认得他。
“原来是侬啊,婷婷小姐,侬就住了此地啊。不好意思哦,阿拉也是听差呃。”阿三头连忙满脸堆笑地向婷婷打招呼。
“我晓得呃,等一歇,我去拿。”婷婷一扭一扭地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拿着一张良民证出来,递给那个名叫阿三头的警察。
那个矮警察抢过良民证,望了望婷婷,然后又走到房门旁,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格的块就侬一噶头住伐?”
婷婷白了矮警察一眼:“滑稽伐,我格的块住啥人,要跟侬汇报啊?”
“侬最好勿要瞎三话四,阿拉在执行公务,我问侬,此地18号里住了几户人家啊?”
“格的块嘛,现在就我,亭子间呃薛太太,西厢房呃欧阳太太,阁楼上的阿荣几个人住。”
“客堂间跟东厢房里没人吗?”矮警察抬头望了望东厢房,又探头看了看客堂间。
“客堂间呃房东先生跟房东太太交关日脚没看到了,东厢房里从我住进来就一直没看到过有人蹲过。”
矮警察把良民证还给婷婷,招呼后面的瘦个子:“阿三头,走,到楼上去看看交。”
阿三头点了点头,朝婷婷挤了挤眼睛,摆了摆手,跟着矮警察往楼上走去。他们敲了敲亭子间薛太太家的房门。
薛太太披了件外套,下床打开门,见是两名警察,不禁有些紧张。
“阿拉是来查户口呃,侬去拿良民证出来给阿拉看一看。”
薛太太连忙走到五斗橱那里,打开抽屉,拿出良民证,递给阿三头,阿三头看了看薛太太,又看了看床上的小宝,把良民证还给了她。
“此地东厢房里有人住伐?”矮警察指了指东厢房。
“我勿晓得,东厢房难般有人住呃,沈先生不太回来呃。”
“今朝早上有没有看到有人住进来啊?”矮警察追问了一句。
薛太太不想惹麻烦,连忙摇了摇头:“勿晓得,现在才四点多钟,再早阿拉都着了,哪能会得晓得有人没人呢?”
阿三头点了点头:“好了,侬继续觉伐。”
阿三头和矮警察朝东厢房走去,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声,便朝西厢房走去,薛太太留着道门缝,朝外看。
淑娴听见敲门声,连忙在真丝睡衣外面加了件外套,走了出来。
“阿拉是来查户口呃,麻烦侬把阿拉看一看侬呃良民证。”矮警察向淑娴说明来意。
“好呃。”
淑娴转身朝里屋走去,拿了两张良民证走了出来:“格是我跟我先生呃良民证。”
矮警察接过良民证,望了望淑娴,点了点头,然后把良民证交还给她,随后,朝卧室走去,闻见满屋子的酒气,看见床上侧躺着一位穿着睡衣的男子,正呼呼大睡。
“格位是侬先生?”矮警察抬眼望了望淑娴。
“是呃呀,昨日夜头老酒吃多了,叫也叫不醒,像只死猪猡。”淑娴讪笑着。
矮警察笑了笑:“男人吃点老酒嘛,正常来西呃,好了,打扰了,阿三头,去阁楼里看一看。”
两个警察又去阁楼找阿荣。
阿荣睡意正浓,听见敲门声,马上骂三门:“碰着赤佬啦,老清早就来敲门,滚滚滚,等那爷叔醒了再来。”
但敲门声持续不断,阿荣只得起床开门。
“啥地方呃赤佬啦?”阿荣边开门,边骂骂咧咧。
“侬嘴巴帮我放清爽点,小赤佬。阿拉是来查户口呃。侬勿要来寻吼死。”矮警察见阿荣出言不逊,连忙板起面孔教训阿荣。
“哪能,警察了不起啊?”阿荣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淑娴见状,立刻跑上楼,拉开阿荣。
“阿荣啊,侬勿要光火,伊拉也是听差呃,侬就拿良民证出来,把伊拉看一看好勒。”
阿荣看在淑娴的面子上,停止了吵架,转身把放在樟木箱里呃良民证扔给了矮警察,矮警察捡起来,看了看,又扔了回去。
阿荣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阿三头,走伐。”矮警察和阿三头都对淑娴表示感谢,向她点了点头,满脸堆笑:“阿拉也难做,是伐?”
淑娴点点头:“是呃呀,那也是公事公办,混口饭吃吃,不容易呃,我懂呃。”
“还是欧阳太太明事理,唉,要不是昨日半夜里有个日本军官被打死了,阿拉也不会吃饱了没事体做,老清早到每家每户敲门,查户口,侬讲是伐?对不起哦,欧阳太太,吵到侬了,再会,再会。”
两个警察走了之后,淑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走到床前,把朱弘达扶起。
“都走了吧?”朱弘达忙问。
“刚走。”
“那我也该走了。谢谢你,淑娴,要不是你,我也许就给逮住了。”
朱弘达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目眩,让他又一屁股坐在床上。
“怎么啦?”淑娴望着脸色惨白的朱弘达。
“没什么,有点头晕而已。”朱弘达用手撑着额头。
淑娴连忙摸了摸朱弘达的额头:“你在发烧,得赶快去医院。否则伤口发炎可就问题大了。”
“可现在怎么出去啊?外头有不少警察和日本宪兵呢。”
淑娴走到窗口,朝外看了看,外面弄堂口站着日本宪兵,还有不少警察在来回巡逻。
“我看这样吧,等到七点多钟了,弄堂里的人都起床了,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走出去了。”淑娴给朱弘达出主意。
“嗯,就听你的。”
“来,你还是躺在床上吧,你失血过多,躺下会舒服一些。”
淑娴扶着朱弘达,让他半躺在床上,把被子和枕头垫在朱弘达的腰背下。
朱弘达感激地望着淑娴:“淑娴,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弘达,你就是住在东厢房的沈先生?”
朱弘达点了点头:“沈汉林是我的化名。”
“我听说,你是军统的?”淑娴朝朱弘达投去疑惑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