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依旧保持着半跪于地的姿势,于这阵阵爆浪之中,却是巍然不动,甚至连身上的漆黑衣衫都未曾有一丁点的鼓动,罔若未觉一般。
淡淡看了一眼发指眦裂的易雪峰,黑衣男子缓缓抱拳一躬,语气平静如水,徐徐道:
“城主息怒,萧大人所为之事,恐怕与无大人有所关联。”
易雪峰闻言一愣,眉头微微一皱,兀自思索片刻,口中轻哼一声,冷冷道:
“你且叫他进来,我倒要看看无这个家伙又搞出了什么事情。”
黑衣男子应和了一声,转身向着后方招了招手,大殿之外,已然随之响起了召见的宣报声。
声音刚落,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已疾步走入了大殿之中,面上是一副焦切愤恨之色,还未临至高台阶梯之前,便已忍不住哭嚎着大喊道:
“城主,你可千万要给老朽做主啊!”
易雪峰缓缓正襟危坐,也不说话,目光如剑的紧盯着萧大人。
萧大人一路几乎小跑着来到易雪峰身前,“噗通”一声双腿跪在了地面之上,随手抹了一把脸颊上密布的泪痕,抽泣着说道:
“城主啊,无那厮简直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平日里对其他人的所作所为多加干涉也就罢了,如今居然仗着自身实力超绝,欺负到了老夫的头上,请城主为老夫主持公道啊!”
萧大人语气颤悠,说话之间抬起脸时,面上却是乌漆嘛黑的一片,其上交相错落着数道清晰可见的泪迹,却是一副老泪纵横的姿态。
易雪峰不耐的抬手揉了揉眉心,烦躁的看了眼台下仍欲喋喋不休的萧大人,伸手轻轻一挥,示意对方暂且住口,面色不愉着说道:
“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具体说给我听,我自有判定,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糟心的姿态,我看着心烦。”
萧大人闻言身子一怔,再不敢唠叨些抱怨咒骂之类的话语,赶忙抬起袖子仔细擦了把布满污渍的脸颊,深吸了两口气,缓缓道:
“我奉城主之命,致力于处理安置各方押送回来的俘虏,在此时之间,我儿不知因何事触怒了无,对方却丝毫不顾同僚之情,毅然出手击毙了我儿的性命,我这儿子可是老朽膝下独子,还未曾娶亲,无的此番所为,可是直接断了我家中一脉单传的香火,试问他有什么资格击杀重臣膝下之子,城主您可千万要替老朽主持公道啊!”
易雪峰眉头紧锁,缓缓站起身来,绕着宝座前方来回踱步两圈,幽幽的敷衍道:
“我明白了,你暂且先退下,这件事我会去处理的。”
萧大人听着易雪峰说话的语气,不觉面色一急,张口想要再迫切着补充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黑衣男子插话从而中断。
黑衣男子徐徐直起身子,以斜目余光悄悄瞟了眼高台上不怒自威的易雪峰,微微上前挪动两步,轻轻拍了拍萧大人的肩头,冉冉劝慰道:
“萧大人请稍安勿躁,这件事还请大人放心,城主一定会立马进行处理,还大人一个公道,请大人先回家静心等候,毕竟令公子刚刚亡故,家中还留有许多事宜等着大人亲自主持,不多时日,必定给大人送去一个满意的答复。”
萧大人眼角微微抽搐了两下,还想要说些什么。
看着黑衣人不住向自己暗地使着眼色,顺着对方目光所视徐徐看去,却正直目迎上了面色越发不耐的易雪峰。
萧大人身子不由自主的为之剧震,竟是抑制不住的微微有几分哆嗦。
当下再也不敢兀自多言,向着高台上的易雪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头,叹息不已着徐徐退出了殿外。
一时之间,整座空旷的大殿之内,又重新恢复了适才的寂寥宁静……
沉默许久之时,易雪峰重新安坐回宝座之上,斜倚轻靠着座椅扶手,目光缓缓移向下方的黑衣男子,双手轻拖着下巴,低缓着说道:
“这件事情,你心里是怎么看的?”
黑衣男子暗自思虑片刻,双手负背而立,淡淡回应道:
“这件事情具体如何,我们还仍不甚了解,如今也仅是听了萧大人的一面之词而已,在下认为,关于萧大人适才的说辞,既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哦,此话怎讲?”易雪峰眉毛一挑,面无表情的随口问道。
黑衣男子微微整理了一番脑中的思绪,冲着易雪峰拱了拱手,缓缓道:
“萧大人曾言,无大人毫无顾忌、不留情面的径直斩杀了其独子,做事丝毫不留余地,这一点,应该是千真万确的。”
易雪峰听着黑衣男子的话语,冉冉点了点头,予以肯定,傲睨自若着说道:
“不错,无的脾气性格如何,我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人都有胆子在大殿之上当众与我吵骂,萧老头家里的儿子又算是哪根葱,自不会被无放在眼里,估计无击毙萧家独子的时候,心中就如同摘下地上的一棵草、碾死了墙头的一只虫,心中却是满不在乎,丝毫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黑衣男子淡然一笑,接过话题,继续说道:
“不过,依照萧大人所言,似乎将罪责全部推在了无大人的身上,这一点在下却是万万不信的。近日以来,前来弹劾告状的人不在少数,矛头不约而同的全部都是指向无大人,原因却是出奇的一致,均是由于对待普通人俘虏的举措遭到了无大人的不满,以致其大打出手。”
易雪峰面色闪过几丝愤然之色,抬手狠狠一掌击在了宝座扶手之上,发出一阵嘶鸣刺耳的轰击声。
紧咬着牙根,疾言厉色的沉声道:
“无这家伙真是不识好歹,普通人的时代早已经结束了,如今是属于源力者的崭新天下,偏偏他还在那里故作恻隐之态,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这不等于是在抽我的脸吗?”
黑衣男子将表情稍稍收敛,徐徐屈身微躬,缓缓道:
“无大人的个性,向来都是嫉恶如仇,眼中揉不得任何沙子,一向最是看不惯这类恃强凌弱的作为,可能也是因为这些人处理安置俘虏的手段有些过激,才以此而激怒了无大人,如此看来,恐怕那已死的萧家独子也不会例外,才会落到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易雪峰冷哼一声,面色有若洁雪寒霜,缓缓说道:
“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理呢?”
黑衣男子兀自忖思片刻,朗声说道:
“城主何不将无大人召到这大殿之上,细细询问一番之后,再下定夺呢?”
易雪峰闻言一怔,渐渐陷入了沉默之中,却是有几分犹豫不决的模样。
仿佛这世间的至尊王者,亦要对召无来见面显得有些踌躇。
不知何由,易雪峰心中竟是对于无有些莫名的畏惧。
这股惧意由心底而生,浓而不散,久久挥之不去,似乎就算将对方召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指责。
此等心绪,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心虚更为贴切。
易雪峰暗自沉默半晌,脸上竟是徐徐浮现出几分落寞寂然之色,有些心不在焉的轻轻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着下令道:
“你现在就亲自去给我将无召来,我想好好找他谈谈……”
黑衣男子身子微屈,口中应了一声,再不作丝毫停留,转身徐徐走向了大殿之外。
画面一转,天地景象蓦然一变,木子辰已再次站到了无的深宅别院之中。
无双手交叉枕于头后,平躺在院落之中的一座假山之上,口中叼着一根新翠的断枝柳藤,怔怔出神的仰望着上方苍茫的天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来没日没夜、醉心于修炼的狂人,已经渐渐喜欢上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凝视着天空。
尽管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平躺着,但却是异常的充实自在。
因为只有这样,自己胸中那颗躁乱的内心,才会得以稍稍平息……
突的,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细碎脚步声。
尹叔心急火燎的一路小跑着冲入了庭院之中,整个人焦急地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接连坠落而下,脸色急得竟是有些通红,气喘吁吁之间,却是连说话都不禁有些结巴:
“你怎么还有闲工夫躺在这里晒太阳,你已经大祸临头了知不知道?”
无侧头轻吐出口中叼着的细枝,有些好笑的看了眼身旁的尹叔,漫不经心着说道:
“是吗?你还是先喘口气再说话吧,看把你累成了什么样子了……”
尹叔劳心焦思的大呼一声,面上满是痛心之色,急切着说道:
“刚刚才收到的密报,萧老头去城主府告你的状了,我估计不过多时,易雪峰便会召你前去问话,你却还有心思在这里休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无闻言一愣,不觉咧嘴笑出了声来,乐呵呵的说道:
“我可不想当什么皇上,您也压根不是什么太监,所以您老还是稍安勿躁,先坐下来喝口水,咱们平心静气的说话。”
说话之间,无随手从一旁闲置的紫砂茶壶之中沏出一杯,轻笑着徐徐递向尹叔,却是一副安闲自得的模样。
尹叔急赤白脸的一把将递至面前的茶杯推开,坐立不安着说道:
“我早就和你说过要收敛一些,现在倒好,你不但没将我的话听进去,甚至径直斩杀了萧老头家里的独子,易雪峰召你前去城主府问话,还不知会生出些什么样的事端,你自己说说,如今倒底该如何是好?”
无漠然一笑,淡然置之,徐徐道:
“他若要召见我,我自前去便是了,反正我早就想找他谈一谈,正好借此时机。”
话音刚落。
无表情蓦然一凝,眼神有意无意的斜瞟向庭院角落,面色淡然的轻笑一声,缓缓站起身子,朗声高呼道:
“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下这蓬门荜户的简陋居所,居然能得兄台大驾光临,倒真是倍感荣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