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眉毛微微一挑,也不回话,起身之间随意振臂一挥,一阵璀璨的白芒已然顺势而出,似是漫天飘散的鳞粉一般,均匀的挥洒在了黑衣男子的身上。
一点点乳白的光晕仿佛是淡薄的细雪,一经触及到黑衣男子的身体,便徐徐消融不见,慢慢渗透进了对方的体内。
本是神情萎靡、颓丧不堪的黑衣男子。
蓦然之间,身子却是猛然一怔,双眼瞪得宛如铜铃般大小,其内闪烁着复杂而又惊异的光芒。
有些不可置信的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抚至自己胸口之上。
微一碰触之下,胸膛上的创伤已不似先前那般痛得令人窒息,其间气血通畅、内息长绵,黑衣男子甚至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整体伤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痊愈着。
不过片刻之余,黑衣男子已可以缓慢着爬起身来,眼眸中满是挥之不去的骇目惊心之色,结结巴巴着说道:
“这就是传说中恢复力逆天的生源力吗?果然是神奇无比,在下叹服。”
无缓缓转过身去,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了下来,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适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轻笑着回应道:
“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虫篆之技罢了,让兄台见笑了,如今你体内的伤势已无大碍,这一点点生源力,算是我为刚才的不当言语赔礼道歉吧,不过你胸口断裂的几根碎骨,在下可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黑衣男子闻言不觉一愣,整个人一反常态,平静之色一应消散,眼中反倒是涌出一丝凝重的警惕之意,略一沉吟之后,沉声淡淡道:
“你刚才难道是在故意用言语激怒我吗?”
无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素然的笑意,也不多话,只是随意摆了摆手,递给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黑衣男子看着无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的疑虑也已经为之印证了七七八八,不禁眉头紧锁,一字一字的问道:
“您这么做,倒底是有什么目的?难道无大人是在刻意试探我的实力,实则是对城主有所企图吗?”
无淡然随性的摇了摇头,伸手轻拍了两下黑衣男子低耸的肩头,口中振振有词道:
“你大可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一时技痒难耐罢了,城主神通广大、万夫莫敌,我这区区的雕虫末伎,又哪里有胆子去抚碰城主大人的逆鳞呢?”
黑衣男子狐疑不觉的举目紧盯着无,一双眼睛却是严厉异常,仿若弯钩利剑一般,似是想要直射入无的内心,看破对方稠密的心思。
无双眼漠然的直视回应着,眼中竟是透澈清明,仿佛是夏夜晴空中的璀璨星辰一般晶莹,虽不似黑衣男子那般眼中内蕴慑人之势,但仍然明亮得令人无法逼视。
黑衣男子的神色越发的不自然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目光左移右闪的微微有些摇摆不定,内心中竟是生出几丝恐惧惊悸之意,纵然心中有万般欲要吐露的言语疑问,但却是颤抖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看着黑衣男子所展现出的发憷模样,嘴角不觉泛起一抹灿烂的笑容,不愠不火着说道:
“你暂且先回去禀报,就说我稍作整理之后,便会立马去城主大殿应召,绝不敢有丝毫推脱。”
黑衣男子闻言身子一怔,微一忖量之后再不做任何犹疑,恭恭敬敬的向着无拱了拱手,低缓着语气应和了一句,转身缓缓离开远去。
另一边,木子辰驻足于一旁,纵观了整场局面进展。
心底深处莫名涌现出几丝凄怆落寞之意,怔怔出神的遥望着黑衣男子徐徐远去的背影,呢喃自语道:
“无恐怕是要动手了。”
叶全不禁为之一愣,有些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木子辰,脱口而出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木子辰缓缓摇了摇头,心中略有所感,同时思绪却又宛若乱麻,混杂不堪,并不不能明明白白的道出个所以然,仅仅只是以潜意识的第六感所做出的判断而已。
叶全有些好笑的看着木子辰迟疑不定的模样,似是看穿了对方异常矛盾的思绪,轻笑着说道:
“不错,你这预感倒还是挺准的嘛!”
似是为了印证木子辰心中所想一般。
庭院正中,尹叔徐徐靠了上去,惙怛伤悴着问道:“你故意用言语激怒适才那人,倒底是想做些什么?”
无扭头神色复杂的直视着尹叔,幽幽道:“我想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已经猜透看破了吗?又何必栽多此一举的再问一遍呢?”
尹叔身子剧震,整个人不仅骇然的疾退了两步,触目恸心着说道:
“你当真是要去刺杀易雪峰吗?”
无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徐徐移向云净湛蓝的天空,慢吞吞道:
“我没得选择,也没有办法再坐视不理,如今整个天下都已被易雪峰搅成了一滩浑水,比之以往还要更加浑浊不堪,说好听一点,这都是由易雪峰一手造成的,说难听一点,现在天下变得如此污浊混杂,倒也有我们的一些功劳奠定其中。”
说话之间,无神色一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苦楚的往事,不禁为之黯然神伤。
强自按压下心中狂涌肆虐的波澜,紧咬着后槽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哀哀欲绝着说道:
“每次看到街头那些被欺凌辱虐的普通人,我的心也不觉为之死寂了几分,曾几何时,我们还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正义之师,如今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作冷血无情的刽子手呢?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之中很大的一批人,都已默默变成了当初我们最为痛恨的那副模样嘴脸。”
话音刚落,无冉冉转身看向尹叔,眼中闪烁着怆然的泪光,或许是内心过于激动地缘故,竟是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似是自言自语的说给自己的内心,又仿佛是在倾诉着劝慰他人。
无深吸一口长气,喃喃细语着说道: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只有这样,我内心的裂痕才能得以慰藉,我才能重新证明,自己并不是那种愚忠着、助纣为虐的祸国殃民之徒。”
尹叔还想要劝阻着说些什么。
可是话刚到嘴边,听着无的诉说倾诉,却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出话来,悲不自胜的仰天长叹了片刻,眼中已然是热泪盈眶之相。
滚滚的泪水抑制不住地顺流而下,沾湿了胸前的一整片衣襟。
尹叔低垂着头颅,无声的微微抽泣着,却是一副凄入肝脾、怆天呼地的模样。
无淡然得看着尹叔悲戚不已的样子,也没有丝毫想要劝慰的意思,只是默默的伫立在一旁,面上沉痛的思虑着自己的心事,独自沉溺在心底深处的凄哀之中。
鸟儿、飞虫似也受情绪氛围所渲染,感同身受一般,识趣的远远飞离开来,再不曾发出一丝一毫的嘶鸣杂乱之音。
一时之间,硕大的深宅庭院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微一回荡不绝的,只有尹叔那阵阵哭泣的低嚎声……
良久,悲怆的哭声才缓缓停息了下来。
尹叔挥袖轻抹了一把脸颊上纵横的老泪,忧怆的徐徐看向无,低缓着说道:
“我明白了,或许真的应该做些什么,如果再任由局面这么恶化下去,我们当初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也就成为毫无意义的举措,日后的历史上,也只会记载下关于我们的一些恶言恶语,我们的一腔赤城之心,也就从此白费了。”
无轻轻点了点头,伸手重重拍了拍尹叔的肩膀,缓缓道:
“所以,这城主府之行,我必须去,适才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希望借那人之口,将我的心意传递给易雪峰。若是他仍存有丝毫良知的话,一会儿他定会平心静气的与我相谈,若他依旧是那么的冥顽不灵,自然也免不了一战。”
无暗自低吟着缓缓轻踏两步,掸了掸衣衫上沾染的些许尘土,目光徐徐遥望向城主府大殿的方向,慢悠悠道:
“此次所为,我只不过是给易雪峰一个杀我的理由,同时也给自己一个痛下狠手的决心,两者间不会再为了念及往日的情谊而手下留情,我们彼此都知道,是时候应该为双方的变化分歧作出一个了断,仅此而已……”
话音一落,再也不曾回头,昂首阔步,只身向着院外徐徐走去。
这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上去竟是无比的凄凉,似是一个即将慷慨赴义的战士一般,虽然心中萧索,却掩盖不住内里的坚毅性情。
这一去,恐怕山高水长,生死有命,能否成事,也全是凭天意而言……
尹叔目不转睛的看着远远离去的无。
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有些颤抖,整个人微一晃动,却是有些站立不住,索性只得斜靠在身旁的山石之上,才得以勉强稳住了身形。
似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悸动,尹叔不由张口大声呼喊道:
“无兄弟……”
前方的无应声缓缓停顿身形,也不回头,就这么静立在原地,等待着来自后方的话语。
尹叔内心挣扎不已,想凭着一腔热血与无赴义前行,但又不禁想到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当下痛苦不堪的紧握着拳头。
暗劲之大,掌间已是被指甲搓得有些皮开肉绽,一丝丝鲜血从伤口中溢流而出,浸染了满满一手。
终究还是无法彻底下定决心。
尹叔为自己的怯懦犹疑再一次流下了凄怆的清泪,强自压下心中的一腔哭意,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嘶哑着声音,愁眉泪眼的缓缓道:
“无兄弟,一路走好,后会有期……”
无身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震动,在天空余晖的照耀下,背向着尹叔,微微摆了摆手,脚下再不做停留,远远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一时之间,鸟儿凌空齐鸣,似是在列队目送这正气凛然的义士一般,本里湛蓝的碧空,也渐渐蒙上了一丝阴霾。
天地间,已是一片风雨欲来之景……